剧情介绍
豆花能明显感觉到来自左梅的冷淡,以前左梅过星期回来,总要抽个时间来和豆花谝上几句,套套近乎。自从转正事件之后,左梅对她的态度不冷不热,见面也就礼节性地打个招呼,完全没有了以前的热络,豆花都没往心里去,她只是觉得人情冷暖,世风日下,人们的日子逐渐过好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却变得物质起来。但这些事她从不往心里放,要是这些事也记心里了,她都没法活下去了。
马丽这头,转正手续已经办理,马丽成了公办老师,吃上了皇粮,她和她爹谁都没有想到,是豆花从中帮过她的忙。豆花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她在中间起了作用,但和周书记提起过马丽的事情,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只是她从未提起过只言片语。
转眼一年又到头了,棒槌和小赵定好的婚期越来越近,豆花忙碌着,期盼着,又担心着,担心棒槌他们工作忙,到时候又要推迟婚期。
豆花几乎每天都要往乡政府跑一趟,要去给谷茬打一回电话,核实他们仨的归期。现在太方便了,乡政府都可以打长途电话了。
谷茬被电话打烦了,向她保证,腊月二十七晚,一定把棒槌和小赵给她带回谷子地——棒槌和小赵的婚期定在了腊月二十八
豆花放下心来,开始碾米磨面,宰猪杀羊。一切准备工作就绪,谷茬果然没有失言,二十七晚,三人风尘仆仆回到了谷子地时,婚事的总管老马正在组织有关人员开会,铺排明天婚事的各项事务,各个档口,都指定了负责的人,厨房那头,请的都是当地有名的厨师,红案是谁,白案是谁,早有安排,除传统的八大碗外,又加了一些菜肴,特别新奇的是,加了当地人少见的海鲜,令吃席的人开始向往起来,这海鲜到底是甚么味道。
接戚的是谁,看戚的是谁,端盘子的是谁,打杂的,放炮的,离门的,端茶的,倒水的,记礼的,安戚的,贴对子的,迎来送往的,等等等等,各个环节,责任到人,老马都安排的井井有条。安排好了,几桌饭菜已经摆好,老马大喝一声:开吃!自己端起酒杯,先干为敬,前来帮忙的乡亲们开始大口吃肉,大杯喝酒,高兴的如给自家儿子过事一般。
酒过三巡,老马就安排谷茬过来代表全家,给大家敬酒,表达对大家明天辛苦的谢意。等谷茬敬完酒了,再喝上几杯,老马就宣布:只吃不喝,喝多了误事,明天的营生干不成了。大家就闹闹哄哄,吃饱喝足之后,纷纷离去,明天得早点来事主家报道。
婚礼还没有开始,前奏已经奏响,气氛已经浓烈起来,婚礼的高潮,一步一步走近。
左梅虽然心里对豆花有了点隔阂,但面子上还得遮着,人家豆花帮过她多少次忙,这次棒槌的婚姻大事,她不能袖手旁观,就主动前来帮忙。她被分配在白案之上,也算是专业对口。看着琳琅满目的菜肴,热闹恢宏的场面,左梅不由自主地要和六指结婚时的场面进行对比,这都不在一个层级上面,自己家那是捉襟见肘,豆花家这叫一个排场,心里产生了一丝嫉妒,就有了一些不平衡,有钱人办事就是排场,富人再怎么挥霍,日子都过的滋润,穷人再怎么节省,日子都过的干瘪,这都是与生俱来的。她只看到了豆花家排场的一面,没看到豆花背后的付出。回到家里,左梅感慨良多,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三赖就摸摸索索的想进她的被窝,被一脚踹开,骂了一句:没心情!
第二天一大早,粉连就提着个马灯来了,她是来接新娘离门的,新娘在出嫁之前,得离到一家看不到自家烟囱的地方。来叫新娘离门的,必须是一个婆姨,提着昏暗的马灯在前头领路,新娘跟在后面哭哭啼啼离开娘家,表达着对离开娘家的不舍。小赵娘家在省城,自然无法从娘家离门,老马就找了村里一姓赵的人家,充当娘家。
粉连提着马灯走在最前面,小赵跟在粉连后头,她没有哭哭啼啼,反而内心里充满了新奇,左顾右盼,带着喜悦的心情,既惊奇于农村这别有韵味的习俗,更是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为什么要哭呢,高兴还来不及呢!
小赵的后面,跟着对她依依不舍的娘家人,最后是鼓手压阵,吹吹打打,奏出欢乐又不舍的乐曲,一干人簇拥着小赵,朝粉连家走去。
新娘离了门,开始吃早饭。早饭是油糕粉汤,这是婚礼上必须有的早餐,预示着吉祥如意,步步高升。不论穷人富人,早饭油糕粉汤,是多年不变的规矩,谁家也不愿打破。不同的是,豆花家的臊子都是大块的炖羊肉,盛在大盆里面,摆在地上,大家吃多吃少随便盛,不同于小户人家,有专人舀臊子,就怕有人舀多了,不够吃。
吃过早饭,迎娶新娘的队伍就要出发了,几声炮声响过,两声长号吹响,唢呐声起,鼓手吹奏着欢快的迎亲调走在前面,八个后生抬了一顶轿子紧随其后,棒槌骑了高头大马走在后面。这些都是豆花设计好的,她给儿子举行一个复古的婚礼,完全是按着当初她和谷茬结婚时的程序进行的,只不过,她们当时是贫穷的,简陋的,而现在她有条件了,举办的是热闹的,奢华的,她想把自己失去的,在儿子儿媳身上找补回来。
迎亲队伍到了粉连家的院子里,粉连老汉五哥又是喜烟,又是喜糖,当然,这些都是事主家准备下的,他家只管散发就是。五哥高兴的跟自己儿子结婚一样,他不光有喜烟抽,有喜酒喝,豆花还定了他的台口,一会儿还得去事主家唱二人台去。
迎亲的队伍接上新娘,不能从原路返回,要绕村一圈行进,新娘的大红轿子在前,新郎骑着高头大马随后,接亲的人都是大包小裹的拿着陪嫁,当然这也是事主豆花预先准备下的,提前拿到离门的人家,然后再拿回来,走的一个过场,图的一个排场。鼓手走在最后,大得胜的过街牌子吹的响亮,遇到人多的地方了,迎亲的队伍还要停下来,放上一挂响鞭,喜烟喜糖再散一圈,以至于看热闹的人,耳朵上,手里边全是事主家发的纸烟。鼓手们可劲地地吹打,事主说了,只要高兴了,赏钱都不是问题,所以个个十分卖力,吹唢呐的把两个腮帮子吹的滚圆,脖子上的青筋暴突起来;吹笙的紧随其后,双眼上翻,露出来的全是眼白;拍镲的把两片铜镲上下翻飞,拍出来许多花样;擂鼓的咚咚咚,咚咚咚,鼓声时而急如暴风,时面缓如细雨。看热闹的人群就传来阵阵喝彩,又引起一轮散烟散糖的热潮,长号就呜哇尖叫两声,迎亲队伍继续前进。
抬轿子的都是有经验的,把轿子颠的晃晃悠悠,把个新娘小赵颠的哇哇乱叫,这些抬轿的汉子们就开心地大笑起来。小赵在轿子里双脚蹲成马步,双手拽住扶手,身体随着轿子晃悠,要不是她有点真功夫了,还真受不了这些汉子们的愚弄。
接亲队伍到了大碾子跟前,早有主事的人恭候在那里,递上下轿钱,引出新娘来,来到专门搭好的拜礼台前,大红的喜字下面,摆了各色点心,两支红烛各摆两边,一对新人拜罢天地拜爹娘,拜过爹娘入洞房。接下来就是喝儿女拌汤,吃福寿糕角,这项工作由同一辈分的人来完成,拌汤拌的大小不一,半生不熟,把碱面当成咸盐放了进去,糕角子有红糖馅的,豆沙馅的,辣面馅的,咸盐馅的,不管有多难吃,新娘新郎都得多多少少吃上一点,预示着多子多福,白头偕老。至此,迎接新娘的程序告一段落。
就有讨吃说喜的走过来,拖长声调说喜:大红灯笼高高挂,这是一家好人家。喜门开,财门到,走进了我送喜的黑大炮。黑大炮,把喜道,一道……就有专人过来发了喜烟喜糖,送上喜钱,鼓励说喜的多说几段。
接下来就是开始坐席。总管都已做了安排,主席谁坐,次席谁陪,一律用红纸写好,交到看戚人手上,看戚的人就拿着纸条,毕恭毕敬去请主席陪席入座,等一桌十人坐满了,看戚的就盘子里边搁了酒盅和筷子,双手托盘,毕恭毕敬,一一送上,坐席的人也是双手接下。等菜上齐了,酒倒满了,主席说声:吃吧。先动了筷子,一桌子人就吃菜喝酒。刚开始的时候,都还有点矜持,酒过三巡,就没了正形,开始嘻嘻哈哈,称兄道弟,乃至胡言乱语起来。
席房外面,五哥们的二人台正在唱《五哥放羊》:正月格里正月正,正月那个十五挂上红灯,红灯那个挂在哎大来门外,单那个等我五那个哥他上工来,哎哟,哎哎哎哟,哎哎哎哎咳哟,单那个等我五那个哥他上工来。
…………
十二月一年满,五哥他放羊转回家园,有朝那个一日哎哎天来睁眼,我来与我五那个哥把婚完,哎哟哎哎哎哟,哎哎哎哎咳哟,我来与我五那个哥把婚完,哎哟哎哎哎哟,哎哎哎哎咳哟,我来与我五那个哥把婚完。
台上唱的卖力,台下喝彩不断。事主家就又来散一圈喜烟喜糖,看热闹的人嘴里含着糖块,耳朵上别着纸烟,乐不可支,分享着事主家的快乐。
晚餐一般人家都是河捞面,豆花又安排了坐席,丰富程度并不输中午,人们就啧啧称叹,有钱就是任性,连吃两席,这在谷子地的事宴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事。
吃过晚饭,亲戚朋友大都散去,帮忙的也都回家,剩下一拨年轻人闹洞房去了,开始闹洞房之前,豆花把领头的叫到一边,塞给他一包喜烟,一把喜糖,压低声调说:轻点,文明点,不敢过于野蛮。她知道,这些后生们混账起来,甚么样下流的话都能说得出来,总要动手动脚的,占新娘一点便宜,而新娘还不能恼怒。小赵可是大城市里的闺女,又有文化,还是干部,比不得咱农村落后,更重要的豆花没有说出来,小赵已有身孕,这也叫奉子成婚,切不敢动了胎气。
有了豆花的叮嘱,闹洞房的收敛了许多,省去了许多诸如上油梁、榨麻油的野蛮项目。
闹洞房接近尾声,该豆花谷茬上场了。两个都穿了戏服,谷茬的鼻梁骨上画了白油彩,戴了用纸烟盒糊成的猪八戒帽子,堂堂一个厅局级干部,此时也得放下身段,听从这些乡野俚人的摆布,被打扮成炒面神的样子,豆花画成送子婆婆的形象,一根绳子把两人系在一块,豆花在前,谷茬在后,两人一步一牵,豆花衣襟里兜着核桃红枣,来到洞房门前,开始撒儿女核桃。
闹洞房的都退到外面,谷茬上前单手手推开双扇扇的门,豆花把衣襟里的核桃红枣一把一把撒在洞房门口,边撒边往外面退,嘴里还念念有词:双双桃核双双枣,双双儿女来得早。站起一圪棱,坐下一板凳。搓麻的,捻线的,拉弓的,射箭的,读书的,念字的。该谷茬接上说了,他没有按传统的段子说下去,而是添进了自己的内容:当兵的,破案的,保家的,卫国的,建设国家需要的。生儿生女都一样,只生一个就是好。计划生育不能忘,基本国策记心中。豆花就拿眼剜他,谷茬说:看什么看,不对?
豆花就双手掩上洞房的门,门口放了一包喜烟一盘喜糖,这是给听房的准备下的。
婚礼至此拉上帷幕,红红的灯笼把温馨的光彩洒在了院子中,碾道里,碾盘上。豆花坐在大碾盘上,沐浴在红色之中,四十年前,也是在这里,她和谷茬举行了简朴而热闹的婚礼,她们的婚礼没有带给她幸福,而是她苦难人生的开启。今天,儿子儿媳的婚礼如期而至,一对情侣走进了婚姻的殿堂,祝福他们,从此开启幸福之旅,平平安安,白头偕老。
谷茬踅摸过来,凑到豆花眉眼上,问:想啥呢?
豆花扑哧一笑:想你呢,当年入洞房的时候,你就睡在这碾盘上,是我把你抱回窑里的。
谷茬走近豆花,把她抱起来,说:当年你抱我入洞房,今天我抱你进寒窑。
两人刚进了窑洞,有几个人影蹑手蹑脚,鬼鬼祟祟地进了碾道,这是听房的来了。豆花又走出来,压低声对他们说:一会儿饿了,婶给你们做油糕粉汤吃。
【老马要说:要想了解豆花坎坷的一生,还得从上篇《情欲灰碾盘》看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