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介绍
故 乡
文/小桐
第一章 梨树花开
(二)运发爷
我的第一个妺妹出生那年,整个村子的生活陷入了困境,那个时候最大的困难就是吃饭问题,家里经常断粮,尤其一到青黄不接的季节,母亲为了让孩子们填饱肚子,想尽了一切办法,红薯、南瓜、芋头,菜叶、米糠当饭,那还是好的了,最艰难的时候,家里什么吃的也没有了,母亲只有带着大姐到河边挖野菜充饥。一个荷包胙,一碗水蒸蛋,已经是我们过年最大的奢望了。
大人们脸色憔悴,经常蹲在村里的祠堂前,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运发是我的爷爷辈,是村里见过世面的人,会讲很多故事,他家有村里唯一一台收音机,原来很活跃的一个人,那一年突然变了,变得不再讲话,大人们都说他疯了,小孩子都有点怕他。
小孩子们对大人的困境一无所知,我们觉得生活本来就是如此,在不用上学的时光里,满山遍野快乐地生长着。
有一年快过年了,村里唯一的一口集体鱼塘干塘收鱼了,我们还未等鱼收完,便蜂拥到鱼塘的泥巴里捉泥鳅,大人们拦也拦不住,这是我们一年中最开心的时刻。脸上头发上的泥巴还未洗,又兴奋地来到谷坪上看大人们排队分鱼,这时候每家每户都会派一个人去排队,生产队按工分和人口分配,因为鱼少,每家也就分到一二斤左右的样子。在长长的队伍中,我看见运发爷也在排队,他显得很安静,一直默不作声,等终于轮到他的时候,他分到了一块巴掌大小的鱼。运发爷拿着这块巴掌大小的鱼左看右看,喃喃自语,突然作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惊讶不已的动作:他把这块鱼高高地抛向了屋顶的瓦面!巴掌大小的鱼块像一块沉重的泥巴,默不作声的划了一个弧线飞向湛蓝的天空,落在瓦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运发爷随即喊了一声:“这是什么世道哪!”
空气好像瞬间凝固,大人们都静了下来,我分明听见了人们的呼吸声,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运发爷佝偻着身子,在谷坪上徘徊了一圈,踯躅地回去了。
这个情景到现在我还非常清晰地记得,不过让我对运发爷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是我们去偷他家的桃子的情景。
运发爷家背后园子里的长着一棵毛桃村,毛桃没有成熟的时候毛茸茸的,但成熟之后就非常好吃。每年桃子成熟时节,我们就开始打它的主意,不过因为在屋背后,运发爷经常坐在门前打嗑睡晒太阳,要进园子必须经过他面前旁边的侧门,他成了最大的障碍。有一年眼看桃子熟了,我们在屋子前后左右转悠着,表面上玩着打野仗,心里却掂记着桃子。运发爷似乎知道这帮小鬼伢子的心思,在门前打嗑睡的时间更长了,正当无计可施的时候,福生想到了一个主意:派金平牯去听他讲故事,待他讲得正入巷,我们便偷偷从侧门溜进去。他没有后代,金平牯是他的侄孙,嘴巴甜,平时甚得他的喜欢,这招肯定行!
据说,运发爷年青的时候是个赶鸭人,每年开春,他买回上千只鸭苗,然后从对头岭开始,从这个村到那个村,沿着小河和稻田,一路赶去,带着衣服和日常用具,长年吃住在野外。在一个地方一般不会停留太久,因为那时没有饲料,养鸭子只能野放,一个地方的虫子和小鱼小虾什么的是有限的,在一个地方放养几天,就需要换地方。有时下雨,他就会到熟悉的村民家里寄宿几天,据说最远的地方到过广东韶关的曲江。
这一路过去,基本是他每年熟悉的线路,稻田的主人并不赶他,一是那时稻田是集体的,没人管;二是鸭子可以吃掉田里的杂草和害虫。他掐准了日子,等鸭子长得差不多了,便往回赶,赶到南安的板鸭厂卖掉。上千只鸭苗能成材的,也有几百只,这是一笔不少的收入。卖完鸭子,他也不急着回家,只是过春节的时候才回来。第二年又周而复始。奇怪的是,他每次回到老家,除了留下来年买鸭苗的钱和原来的旧衣服,几乎都是空手而归。
他这一路见过很多世面,每次回家都带回很多外面的新闻和各种故事。后来老了,他就不赶鸭子了。他高兴的时候,喜欢给我们讲他年青时的事,他这一讲,就讲个没完没了,这是最好的时机了。
我们埋伏在他家门前的土坎下,金平若无其事蹦蹦跳跳的走了过去:“阿嗲阿嗲(方言),给我讲个故事吧”,运发爷眼开半眯的眼,笑了起来:“鬼伢子!饿坏了吧,是不是想吃嗲嗲的桃子了?叫他们都进来吧”,哇!原来他早发现我们了,我们的心思虽被他识破,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一哄而上。“我跟你们讲啊,今天你们不要偷了,都给你们摘好了,好好吃吧!”运发爷从厨房端出一大脸盆桃子,桃子又红又大,一人一个,一本正经地对我们道:“你们这些鬼伢子,要偷可以,不要全摘光啦,要留一点给嗲嗲啊”。
原来我们每次去偷,他是知道的。
后来运发爷死了,他的坟前,每到春节过后或清明时节,总有几个外乡口音的人来祭拜,大人们说,那是运发爷年青赶鸭时在外乡留下的种。
我们的肚子总是保持着饥饿的状态,但总是有办法找到吃的。比如路边的蛇泡果(学名蛇藨子,一种野生的草莓类果子),清明一过,便盛开鲜艳的黄色小花,然后结出鲜红鲜红的果子,只要上面没有白泡沫,我们就可以摘来吃,甜甜的,有白色泡沫的,大人说是蛇吃过了,有毒,不能吃。还有一种有剌的藤上结的剌泡(簕藨子),也可以吃,香甜香甜的。每到油茶树开花的季节,我们便满山找茶树上结的茶泡,非常清甜,有的个头不小,白色的像一个饭团,肉很厚,还能填饱肚子。黄瓜熟了的时候,便去偷黄瓜,有一次春牯和我钻进爱爱他妈的黄瓜地,把他妈留着做种的二个大黄瓜吃了,二人吃得肚子圆鼓鼓的,在地里动弹不得,被爱爱他妈抓个正着。
(三)怪事发生了
有一次,我和春牯正在水沟里正抓“八须”(一种鲶鱼),中午太阳正盛,水田里到处冒出水泡,禾苗都晒蔫了,各种虫子都出来拼命地叫,突然听见对面土堆上传来咝咝的声音,这种声音我们从来没听过,透着一股莫名的寒意。那个土堆是个神秘的地方,有三棵很高的树和一丛黄竹,杂草丛生,上面有一个坟冢,老人说那是我们祖先的墓地,每到清明春节,大人们都要去那里拜神,村里最调皮的小孩都不敢单独上去玩耍。那是一块村里的禁地,我们叫它社官。我们好奇地走了过去,来到社官的边缘,向前一看,顿时惊骇得直打哆嗦!一条手臂粗的麻蛇正吐着信子,盘旋在一棵树下,头上还长着像公鸡一样的红色鸡冠!春牯见状拔腿就跑!我也吓得腿直打哆嗦,跟着也跑,几次掉进稻田,爬起来继续没命地跑!
当我们上气不接下气惊慌失色地告诉际雄叔的时候,际雄叔笑了。他立即召集了几个后生,拿着木棍,就向社官跑去。我和春牯惊魂未定,一会看见村里的人纷纷涌出,个个脸上都兴高采烈的样子,原来是叔叔他们把那条大蛇打死了,几个人扛了回来,有人说只少有三四十斤重,他们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大的蛇。
大人们在村口架起了一只大铁锅,把蛇钉在树上,剥了皮,煮了一大锅蛇汤,每人拿着一只碗,全部分着吃了,全村人好像过节一样热闹。只有几个爷爷辈的老人不肯吃,他们说,这是我们村的龙啊,这是造孽啊,吃不得的!会有报应的。年轻的叔辈们说,人都快饿死了,还管这么多!说不定这是祖先来救助我们的呢?
村里平时是没有人吃蛇的,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吃蛇,原来蛇肉这么好吃。
后来村子生活陷入更大的困境,老人们说,就是因为把村里的龙吃了,坏了风水啊。接连发生的几件怪事,让全村人更加陷入了迷信的状态,似乎印证了老人们的说法。
际雄叔7岁的儿子财生有一天饿得实在不行了,在簸箕垇找茶泡的时候,从一棵茶树上掉了下来,当场没了气,大家都以为他死了,当际雄叔用粪箕装着财生,提上后山,挖好坑准备埋了他时,财生竞奇迹般地缓了过来,睁开了眼,不过财生从此变得有点不正常,他的记忆和思维永远停留在了7岁。据说,财生在树上突然看见了一条蛇,是被蛇吓得惊慌掉下来的。
参与打蛇的“吾得死”大儿子宝生也死了,“吾得死”姓李,是村里唯一的外姓,他好吃懒做,还喜欢指点别人,别人做什么都要评论一番,说那是“吾得死”,就是不得死、做了也白做的意思,所以大家就给他取了这个绰号。那年县钨矿在村前修公路建一座桥,修桥需要石头,打石队打掉了石壁坑的一块镇石,镇石上刻有二行南无阿弥陀佛之类的咒语,据说是很久以前一位法师立下的镇妖石。
第二天一早,在打石队做工的宝生和几位民工坐在卡车后面准备去拉石头,卡车经过河中简易的桥上突然四脚朝天,宝生被车箱的档板压住,只有一只手露了出来,那只露在外面的手笔直地向上举着,像一个小学生举手发言的样子,那是一个清冽的早上,河边的草打满了白色的霜。“吾得死”闻信赶来,他披着一件破棉袄,笼着手围着卡车转了一圈,脸上一点悲恸的表情也没有,突然指着宝生大骂:“告诉你龙打不得,石壁坑去不得,介就吾得死了啊!”
待众人从河底下挖出,宝生早已经是没得救了。后来钨矿派人跟“吾得死”说,矿里可以赔你500块钱,或者叫你二儿子到矿山上班,你要那样?“吾得死”想都没想,要了500块钱现金。
大队书记不信这个邪,把那块镇妖石拉回去砌了猪栏,在猪栏墙壁刷上大字标语:抓革命、促生产!不过还未等他家的母猪生仔,母猪便发瘟死了,不久,他儿媳妇生小孩又难产而死,孙子也没有保住,他连忙偷偷地把镇妖石拉回了石壁坑。
打石队再也不敢去石壁坑打石头了,就是后来村里兴挖黄金,把几乎所有的河汊坑口都挖了个遍,只有石壁坑无人敢去挖,门前的小河被无数个冶金小作坊彻底污染了,只剩石壁坑的水可以吃,村里至今还是用水管引饮石壁坑的水。
宝生被车压死不久,全村突然笼罩了一股巨大的恐慌情绪。一段时间,一到后半夜,全村人都能听见石壁坑那边传来一种如泣如诉的声音,如晚上发情的猫叫,又如小孩般的哭喊,又如老人的喊魂,由远至近,由近至远,听着毛骨悚然,吓得我们这班小孩子天一黑便跑回家躲起来,然后睁着眼睛躺在床板上,静待那个声音响起。有几个大胆的民兵,带上枪,那个叫声一起,便跟着叫声去追,但始终没有看到什么,际雄叔是民兵队长,他后来朝石壁坑方向的叫声放了三枪,奇怪的是,这个叫声便再也没有出现了。
老人们说,宝生还没有讨老婆,他的魂魄一定是被蛇精缠住了。
从那时起,我看见坟墓就会不由自主的害怕起来。
就是在那一年,我们家的二棵樟梨树不知为什么,好像突然生了病,叶子全被虫咬得斑剥零落,毫无生气,这一年,一个梨子也没有结。也是在那一年,母亲落下了一种很奇怪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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