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介绍
□逄春阶
第三章 汪林肯
那烈女子羞愧着跳了井
几个破衣烂衫的孩子目光直直地瞅着鸡蛋,眼瞪得都有鸡蛋大了。跑得最快的一虾腰就把汪林肯手里的鸡蛋抢了,着急得竟然带着皮填进嘴里,噎出了眼泪,一抻脖子,咽了下去。小孩子们一见,又都像争抢牛索头一样,连鞋子也不穿,围住了汪林肯和他的驴子,喊着叫着要吃蛋。伸着手喊:“给我!给我!”有个小孩子还拽着汪林肯的长髯,汪林肯也不恼,一人分一个,抢到的大叫,觍脸等着的小叫,急得抓耳挠腮,还有的直跺脚。一会儿,两个篮子就底朝了天。孩子们四散而去,独有那个抱紧牛索头的小孩依然抱着牛索头,褂子撕破了,露着皮肉,两眼盯着他,目光里装满了馋。那是真馋。汪林肯走过去,蹲下说:“你怎么不抢鸡蛋?”他摇摇头。
“这不是四姐夫吗?”
打招呼的是藐姑爷,汪林肯一回头:
“哎哟,俊了。”
汪林肯是元亨利酒楼掌柜李子鱼的四姐夫,藐姑爷也就跟着叫。汪林肯看到,藐姑爷绾着的纂剪了,成了齐耳的披毛(方言:短发),遂赞了一声。
藐姑爷把短发一甩,说:“俺是开剃头铺的嘛!大地方都兴这个呢。”
“哦,你真会掐算,我跟你说——”
汪林肯低声对藐姑爷说:“西山里的女人也兴这个呢。利索。”
“哦,听说那里有八路。”
警觉地看看四周,汪林肯岔开话题:“你看这个小厮,真嚼劲!”
“这孩子缺心眼儿,他是给她姐姐占的,他想让她姐姐打个秋千。”
“那他姐姐呢?”
“他姐姐叫王二嫚,让那个鬼子那个……了,咋说呢,就是那个了,小鬼子不是人玩意儿,是个畜类!芝镇闺女脸皮薄,那烈女子羞愧着跳了井,死了。等捞上来,模样都认不清了。头一天晚上,我给她剪了个披毛——她看着我剪得好看,也跟着要剪。我一剪子下去,剪着了她的耳朵垂。哎呀,疼得我啊!她却说婶子没事没事。这都是眼巴前的事儿啊。”
藐姑爷长叹了一声,跟汪林肯说了王二嫚家的遭际。
王二嫚和弟弟跟着爹娘过活,家住在青坛庙后头。他爹在芝镇是出名的酒鬼,早年上过几年私塾,练过刘墉刘罗锅的字帖,师傅给起名“王三友”。那师傅说:“三友啊,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这是圣人之言,你可记牢了。”
王三友答应得很好,可是他又懒又馋又好醉,大家叫来叫去,叫成了“王三又”。这王三又顿顿喝酒不絮烦。
麦收时节,地里的麦子耷拉了头,他也不急。被闺女好说歹说哄着下了地,割到天晌,他瞅瞅日头,自言自语:“中午回家喝酒了。”把镰刀一扔,倒着背手,撅勾撅勾(方言:低头疾走)地走了。芝镇有的人也有爱喝,割麦子把酒葫芦挂在脖子上,腰疼,就直起来顺一口。有的呢,把酒葫芦搁在地头上,到了地头,喝一点解乏。可是王三又不在地头喝,他必须盘腿在炕头上喝,喝酒还得把酒燎热了。在地头上喝,那不叫喝酒,他找不着感觉。“咱是读书人,还分得清地头和炕头,两头不是一个头,在地头上喝酒,有辱斯文!”这是他常挂在嘴边的话。
喝完呢,这王三又还得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迷糊一觉,等醒来,天就快黑了,不下地了,晚上接着喝。
闺女嘟囔给他听,他又说开了:“割麦子,割得快的,割得慢的,割得不快不慢的,都一样,到地头找齐。你割快了,割完在地头的树底下铺上蓑衣,把苇笠摘下来当扇子扇着,那是早歇着享受。你割得慢的,就朝着地头奔吧,弯下腰就不想直起来,直起来就不想弯下去,早晚也得到地头。反正是地头找齐!”
喝酒他爱当主陪,他不用盅,用小泥碗,倒上一碗酒,定下七口干了。“咱有言在先啊,能喝的少喝点,少下下,不能喝的你多喝点,大下下。”开始喝,第一杯,第二杯……到了第六杯。他又提醒:“记住我的话啊。”第七口,不能喝的还有大半杯。他就劝说:“你看看不是说了嘛,你不能喝,早大下下嘛。地头找齐。干了。少壮不努力……”
那碗一碰,干了。他又大发议论:“其实人呢,到末了儿,老了,是坟头找齐。风光的,倒霉的,发迹的,落难的,最后都是坟头找齐。活着就是这个样,不论酒度数多高多低,不论茶浓茶淡,不同的人不同的心境,能尝出不同的滋味。”
这又懒又馋又好醉的王三又,家里穷得只有三间破屋,下雨天四下里漏雨,得用瓢、?、瓦盆、尿罐接水。但是不忘穷讲究。
王三又家没有院墙,但是有个门楼,严格说来,也算不上个门楼,他用生锈的铁丝、腊条绑把起来一个门框,竖在大约院墙的边界线上。他每天出去回来,必定走他的“门楼”,进门前,先咳嗽一声,做个开门的姿势,把衣领子往上一提,挺胸抬头,大步迈进去。其实那儿没门。
这王三又也逼着俩孩子必须走“门楼”,门楼就是门第呀,咱是书香门第,不能忘了。有一次王二嫚着急着回家拿东西,没从“门楼”走,让他看到了,劈头就是一笤帚疙瘩。
壹点号老逄家自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