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又是一年盛夏，酷暑难耐，明晃晃的太阳要把我晒化了，青鸾邀请我去不夜城游玩。
“那不夜城是南海鲛人所建，城中数以万计的鲛珠堆砌，夏天一点都不热，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她这么一说，我反倒有些心动了，反正最近也没人找我做生意，去看看也没什么。
我收拾了些衣物，和青鸾一块去了不夜城。
一路上青鸾向我科普这位城主：“说来，这城主也算是个妙人，放着好好的鲛人不做，偏来人间创立什么不夜城，什么时候南海也允许族人来人间了。”
“许是南海呆的无趣了，来人间看看繁华美景，换换心情罢了。”我随口答道。
“那倒不是，你猜猜这位离经叛道的小祖宗叫什么名字？”
“什么？”
她故作神秘的凑近我：“织锦。”
名字有些耳熟，但却记不太清了。
“水神殿下的未婚妻，爱上凡人要和水神殿下退婚的那位。”
她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
南海龙王同父异母的妹妹是个貌美的小鲛人，自小和水神有婚约在身。
偷偷去凡间一趟，反到碰上了真爱，回了南海就又哭又闹的要退婚，南海龙王自然不肯依她，这位小公主直接拿着信物去找水神退婚。
水神好歹也是天庭主神之一，被个小丫头片子当众退婚，自是丢面极了。
“我记得她不是被天帝关了禁闭吗。”当众丢了主神的面，天帝震怒，当时就派人将她关起来了。
“那是你离开天界了，她后来死活嚷嚷着退婚，就算是失去仙骨也要退婚和凡人在一起。”
“这不是自找苦吃吗？这样挑衅天帝，如她所愿了？”
“当然如愿了，可是凡人寿命不过短短几十年，失去了仙骨也没能和那凡人在一起多久。现在估计在等那个凡人投胎转世吧，也兴许她正跟着那凡人在不夜城过神仙眷侣的生活呢。”
“若能两个人在一处，那也是极好的。”这样奋不顾身的为了一个人，让我很是敬佩。
“凡人之情爱又能有多久？为了一个凡人抛下仙骨，实在愚昧！”
“你好像对此很有经验？”青鸾愤愤不平的样子很可爱，我故意逗她。
“算是吧，前些年碰上了个花言巧语的男人，凡人的情情爱爱我也算是见识过了。”
“若你有什么心愿，可以来找我，我价格公道。”
“算了吧，我自己能解决，用不上再花钱找你。”她摸了摸荷包：“我没钱。”
2
不夜城确实是个避暑的好地方，才刚靠近，夏日的酷暑就隔绝在一步之外。
青鸾亮了身份牌，就有婢女毕恭毕敬的将我们请进不夜城。
城内比城外更加凉爽，墙上到处堆砌着鲛珠，整座城像是鲛珠堆出来似的。
“这和南海龙宫也太像了吧。”
“你第一次来不夜城？”
“是啊，也就去年吧，织锦回不夜城，不夜城才对外开放的。”青鸾指了指城门口的一座小木屋，屋前坐着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妇人。
“这人怎么这么像织锦？”
老妇人枯坐在屋门前，神情呆滞的望着城门口，一动不动的。
我仔细瞧着她憔悴的面容，依稀可以分辨出三分当年美貌动人的织锦仙子的样子。
许是我们望着她的时间过长，她浑浊的眼睛才望向我们，思索了良久才缓缓起身向我们行礼：“织锦拜见枉云上神，青鸾仙子。”
“这是怎么了？”青鸾心疼地上前：“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织锦眼眶瞬间红了，泪流满面，呜咽着哭了起来。
青鸾赶紧施法隔绝旁人的视线，将织锦推进了小木屋里。
“我后悔了，青鸾仙子，我真的后悔了。”织锦眼泪决堤。
青鸾掏出手帕细心的为织锦擦去眼泪：“别哭，慢慢说。是那个男人辜负了你？”
“是。”织锦点点头：“是他答应我会好好与我在一起，我们找个无人的地方过自己的生活，我才反抗天命，毁了婚约，舍弃仙骨下凡的。
初时，他还好好待我，可国家不太平，战乱四起，他去参军，我一介凡人自然救不了重伤的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他那时就有些恨我不救他。
为了还能与他在一起，我找了哥哥，让他帮忙打听叶晨的下落，找到了人，我也让他娶了我，为了我们的生活，他进京赶考，一去八年不回，再回来时就成了驸马，娶了公主，还将公主带回来，说什么公主不计较我，愿意做平妻......
我放弃了身份，抛弃了亲人只想与他在一起，他就这么对我？
我想回家，我后悔了......”
哎。
我和青鸾对视了一眼，她怜悯的抚摸着织锦的肩膀。
织锦转过身，跪下磕头：“上神，求求你，能不能帮帮我？”
“若只是普通下凡历劫自然可以回去，哪怕犯了错误，只要仙骨还在，寿命够长总能修炼回去，可你如今。”我叹了口气，还是打碎了她的美梦：“仙骨没了，寿命也快要结束了，我帮不了你，普天之下也没人能帮你。”
她松开了攒着我衣角的手，无力的跪坐在地上，绝望的问我：“那能请上神帮我联系一下水神殿下吗，我想当面和他道歉，是我对不住他。”
“织锦，你还是认命吧，这事水神也帮不了你。”我望着绝望的织锦，要不怎么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呢：“想要自救就自己想办法，你退婚已经害的水神颜面扫地，如今还想拖累他？”
上古有记载，第一任天君妻子殒命之际，天君以延年珠为引，将寿元一分为二，一半给了妻子，天君也得此和妻子又过了两万年的生活。
最后两人共赴鸿蒙。
不过两万年在动不动活了几十万年的神仙中，委实算不上什么。
天君成功续命的例子引起轩然大波，也有不少痴情人试过，成功的人不过寥寥，失败的人直接魂飞魄散。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牺牲，天帝命令水神封印延年珠，由历代水神保管。
这也算是一桩秘辛，也不知道这么个小丫头是从何得知的。
还挺厉害的，这样的秘辛都能够知道，看样子水神对她还挺在意的。
“你想活，就自己想办法，不要想着拖累别人。”我伸手扶起织锦：“连水神的事都知道，想必你也清楚别的法子。”
她垂下头，遮住眼底的阴霾。
我和青鸾转身走出去，她声音低低的在身后响起：”无论我做什么，上神都不管？”
“只要你不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你做什么我都不管。当然，禁术本就逆天而行，你若牵扯无辜，也轮不上我管，天道才不会放过你。”
青鸾担心的望着织锦，我将人直接拖出去了。
“你就任由她报复？虽说你是下来感受七情六欲的，但也算你的管辖范围，她要是惹了祸，你不也要担责？本来他们就看不惯你，你还要给他们抓把柄？”
“凡人诱神本是重罪，诱神又弃神罪加一等，这一生结束那男子注定了要灰飞烟灭，但灰飞烟灭也不足以洗清他身上的罪孽，他的子孙后代会为此世世代代以灰飞烟灭为代价赎罪。”
“这也太狠了吧？”青鸾倒抽一口凉气；“一人犯错世世代代赎罪，那她报复就能赎罪了？”
“对，只要她的报复能够和诱神、弃神的行为到差不多的程度，虽然他的后代第一世会不得善终，但总归是有来生的，来生再好好来过，也不是什么坏事。”
“每一个后代第一世都会不得善终？”
“每一个第一世都不得善终。”
3
自从和织锦见过面，往后的几天，不夜城四处飘散着禁术的味道，一层层的，笼罩着不夜城，城内都有些寒凉。
城内的温度一天比一天低，我都披上了厚衣服。
青鸾法术不高，但好歹是个神仙，这禁术厉害的很，青鸾被冻的都染上风寒了。
我给青鸾开了药，一天天的也不见好起来，终于在一天清晨，天上飘起了雪花，青鸾脸都黑了，直接收拾行囊找织锦告辞。
刚出不夜城，背后风雪交加，眼前直面酷暑。
“什么鬼天气？”青鸾抹去脸上的汗水，打了个喷嚏。
“这禁术也太厉害了，我好歹算个叫得上名号的神仙，居然生病了。这是什么禁术啊。”
“都说了是禁术了，我怎么知道，不过南海挺厉害的，你下次去的时候小心点，别得罪人。”
南海是真的挺厉害的，带有轮回之力的禁术，在禁术中也算是顶尖。放眼整个天庭，修轮回法术的不过帝君一人，天庭第一人。
而且织锦没有仙骨，用不了法术，只靠那些鲛珠就能布置出来，天赋极高！
若是一心向道，好好修炼，未来主神殿必有她一席之地。
可惜，偏偏为了一个男人，情之一字，她跨不过来，就再也过不来了。
回了京城，我托人花重金买了许多冰块，今年尤其热，冰块都溢价不少。
看看荷包，好像快要空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我收拾收拾，准备开店，赚点钱补贴冰块。
开门不过两天，就有一宫装丽人带着儿子登门。
那孩子年岁不大，约莫六七岁的样子，周身萦绕着黑色的雾气，大夏天还穿着厚厚的衣服，裹着大披风，进了我满是冰块的屋子冻得打摆子。
轮回之力的诅咒，这就是织锦那负心汉的儿子。
“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宫装丽人带着儿子直接跪下：“仙人姑娘，您有菩萨心肠，救救我的孩子吧。”
她眼睛红肿，神色憔悴，面色苍白，一国公主二话不说就跪下求救命，瞧着是个为孩子殚精竭力的母亲。
那孩子跪在地上，眉毛都染了白霜，我将孩子拉起来：“屋子里冷，去外面晒晒太阳吧。”
素荷公主知道我有意将小孩子支开，也就同意了。
我将素荷公主扶起来，倒了杯茶给她：“你可知你的儿子为什么会这样？”
“巫医说是诅咒。”她紧张的摩挲着杯子。
“确实是诅咒，你抢了别人的相公，这报应自然就落在了你们身上，你的夫君身染恶疾，你的儿子畏寒怕冷，而你也不曾幸免，日日夜夜只要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地狱景象。”
她倏然抬起头来，眼含期待。
“我帮不了你，你惹的不是普通人。”我指了指天上：“你的夫君诱神，因为你，又让你的夫君弃神。你抢的是神仙的相公，是她前世今生的情缘。”
她面色惨白，全身颤抖，滚烫的茶水泼在衣服上都不自知：“我......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我不敢的......”
她因为织锦的身份而悔恨不已，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抢别人的相公是件错事。
“无论她是不是神仙，只要是有夫人的，你就不能抢。幸好她是神仙，若她只是一介平民，平白被人抢了相公，还无处伸冤。”
“可他也没告诉我织锦是神仙，是他骗我的！”
“骗你什么？骗你说他没夫人？”
我盯着她的眼睛，她脑中的记忆我看的清清楚楚。
刚成为状元的叶晨便在宫中宴会上得了素荷公主的青睐。
素荷公主生来便受万千宠爱，就连名字，皇上都用素字辈给公主命名。是以，叶晨只能委婉的表示家中已有妻子。
可素荷公主不在乎，也是啊，能够被织锦看上，并为他退婚的男子岂是普通人。
苏荷被叶晨迷了眼，死缠烂打要嫁给叶晨。
也不怪叶晨不告诉素荷公主他的妻子不是普通人，毕竟连叶晨自己都不知道，织锦是失去仙骨的仙子。
初时，叶晨还时刻注意着自己与素荷公主的交往分寸。
可一次晚宴，有叛党想要刺杀皇上，叶晨替皇上挡了一剑。
那剑上抹了剧毒，也不是不能治，皇宫里又能够解百毒的药。
素荷望着奄奄一息的叶晨，要挟叶晨娶她，否则，便由着叶晨毒发身亡。
皇帝宠爱素荷，不过一个状元，几年后总还会有的，可素荷只有一个。
可怜叶晨忠心耿耿、舍命相救，皇帝却还见死不救。
家中还有妻子等候，剧毒又折磨着他，不过两日，叶晨还是妥协了。
皇帝为了补偿叶晨，特意升叶晨做太傅，将公主嫁给叶晨，娶了公主而不影响仕途。
可怜织锦一个人在家中苦苦等待叶晨，叶晨赶考时曾答应她，等到他高中归来，就风风光光的迎她做高门夫人，带她去京城享福。
一边是苦等久不归来的心上人，一边是洞房花烛，迎娶公主后，一路高升的状元。
成婚后，素荷要求叶晨与她有了孩子后才可回去迎接织锦。
朝夕相处中，荣华富贵下，叶晨也渐渐与公主生出情愫来。
等到七年之后，叶晨才带素荷和孩子回去见织锦。
素荷一开始为了讨叶晨欢心，故意说愿意做平妻，只要叶晨高兴，叶晨也确实很高兴。
可哪有公主做平妻的呢，她嫡妻的身份早就板上钉钉的写在圣旨上了，京城是她的地盘，叶晨如今的叶府，是她从前的公主府。
就算在府中告诉织锦她是正妻，又能如何？不过是寄人篱下罢了。
苦等相公多年的织锦，终于在一个午后，等到了归来的相公。
村子里的村民们都来看状元，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叶晨从马车上下来，抱出了孩子，又扶下了公主。
织锦欢喜的神情如素荷所料，僵硬在脸上，一寸寸消失不见。
素荷故意将手放在了隆起的小腹上，那时，他们已经有了第二个孩子。
瞧见素荷的动作，织锦的脸色更加难堪了，而叶晨恍若未觉，向织锦介绍道：“这是素荷公主，未来会和我们一块生活，她说，她愿意尊你为正妻，她做平妻......”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织锦已经站立不住，靠着旁人搀扶才勉强站立：“你就是因为她，才迟迟不归的，是不是？
你爱上了别人，你抛弃了我！
叶晨，你真能耐，你抛弃了我！”她一字一顿，阴冷的目光如毒蛇般望向他们：“叶晨，你是真有能耐啊！”咬牙切齿的语气让素荷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们，会付出代价的！”那是素荷第一次见织锦，也是最后一次。
回到京城不久，父皇突然病重，无缘无故卧床不起，有巫医算出，是她腹中未出生的孩子不详，冲撞了父皇。
她的母妃死的早，皇后也不怎么喜欢她，因为父皇才没有为难她，如今，父皇卧病在床，皇后直接做主灌了凉药，她小产了，血流如注，不止这一个孩子，未来也不能再生育了。
说来也奇怪，她小产后，父皇反倒一天天好起来了，可总是病怏怏的。
皇帝也觉得是那个孩子冲撞了，非但没有怪皇后，反而夸奖她做的好。
但总是没力气也不是个办法，皇帝又去找了巫医，巫医再次卜卦，如实向皇上禀告：“素荷公主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如今牵连圣上了。”
“有何破解之法？”
“舍弃公主。”
“一定能好？”
“陛下是真龙天子，断了父女缘分，便不会再缠绵病榻，但毕竟与公主有过多年父女情深，恐要喝多年汤药才能养好龙体。”巫医是极有本事的人，历代皇帝都很尊重巫医。
在自己与女儿中，皇帝选了自己。
多么可笑，当年她逼迫叶晨抉择抛弃了原配，如今，在父皇的抉择中，被抛弃的是自己。
她还没出小月子，一道圣旨就剥夺她的封号与地位，叶晨由二品被贬七品官员，将他们赶到京城最偏僻的街道。
她本来以为这已经最惨了，没想到苦难还在后面。
皇帝很震怒是谁诅咒自己，命巫医去查，巫医刚一占卜，神识便受到创伤，他只来得及向皇帝指了指天上，就昏迷过去。
皇帝懂了，也不敢再查，怕被牵怒，对以前视作掌上明珠的素荷也不管不顾。
眼看着全家无一幸免，素荷去求巫医，巫医见素荷可怜，便让她来我这里试一试。
“你和你相公的性命我是留不住的，你的孩子，我倒是可以保他一命。”织锦要用禁术续命，自然是子孙后代越多越好，那些子孙活着未必是好事。
“但我建议你，长痛不如短痛，她可没想只报复你们三个，何妨连累后代子孙？”
她沉思许久，咬咬牙：“求仙人姑娘救救我的孩子。”
“哪怕子孙后代无一善终？”我最后问她。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要我的孩子活下去，哪怕子孙后代无一善终，我也无怨无悔！”
她重重跪下磕头，我有点看不懂，她对孩子既无私又自私的感情，她的孩子也会做父亲，她看不得孩子受苦，但她愿意让孩子看着自己的孩子受苦。
我看着院外晒太阳的孩子，他现在是这么小，无忧无虑。未来，他会失去妻子，看着孩子受尽苦难，孤独一生，受尽苦难。
今日提醒她一句未来的子孙后代会受苦，已经算是插手织锦的事了，我只说一次，往后他的子孙后代除非自己查觉，我是不会再提醒的。
“我会让你的孩子度过这一劫，作为报酬，我要你和你夫君全部的记忆。”
她将孩子留在我这里，落寞的往外走，很快，她会忘了她的夫君，她的夫君也会忘了她，他们会在织锦的禁术下，给织锦续命，痛苦的死去，而后，魂飞魄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