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介绍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沉郁萧索的断背山,也有一个色彩斑斓的伍德斯托克。”——李安
2009年,在伍德斯托克音乐节40周年,李安拍摄了一部在他作品列表中非常“另类”的电影:《制造伍德斯托克音乐节》。
伍德斯托克音乐节在西方社会是一个著名的文化符号。1969年8月,一个音乐节在美国纽约州北部城镇伍德斯托克附近举行,这个原本只打算吸引5万人的音乐聚会突然来了50万人,他们大多数人被称为嬉皮士,多年以后历史学家称他们为伍德斯托克的一代。直到现在,伍德斯托克音乐节仍是世界音乐史上最著名的一次音乐节,它渗透着那个年代独有的纯真、不羁和理想。
《制造伍德斯托克音乐节》虽然获得了第62届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的提名,但是上映后遭遇了票房和媒体的双重冷遇,成为李安知名度最低的电影之一。
这部电影非常独特,不是音乐片、不是传记片、也不是纪实片,它不属于任何分类,就是一部讲述自由、青春和纯真的作品,当然也少不了李安一直探讨的主题:家庭和成长。
01 披着音乐外衣的家庭和成长故事,从另一个角度解读“伍德斯托克”这个文化符号
《制造伍德斯托克音乐节》重点在制造,而不是音乐节。从开始到结束,都没有出现那次经典演唱会的直接镜头,甚至全片出现的音乐演奏段落都寥寥无几,几乎一闪而过。2010年李安接受《名利场》采访时说:
“伍德斯托克是一个具有高度启发性的抽象概念,你可以把它看做是一部小规模的家庭剧情片,这是诠释这个文化概念的最佳方式。”
披着摇滚音乐外衣的成长故事。电影通过小镇青年埃利奥特的视角,见证了伍德斯托克音乐节的“制造”过程。故事的起因非常简单,甚至有些滑稽,埃利奥特一家在纽约州白湖临近的小镇上,经营一个长期亏损的汽车旅馆。看到报纸上说伍德斯托克音乐节被上一个举办地点赶出来后,他主动联系音乐节的组织者,愿意为他们提供演出场地,从而帮助自家旅馆摆脱困境。没想到这个有些功利、又有些天真的想法,变成了一个革命性事件的缘起。埃利奥特这个角色非常独特,既不是音乐人、也不是嬉皮士,更不是音乐节的主角,电影通过这样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切入,描述了他“制造”音乐节前前后后的故事,记录他的成长和蜕变。
一个家庭的破裂与重生。李安的电影几乎不会缺少家庭元素,表现埃利奥特一家的家庭状况是影片的另一条叙事线。埃利奥特是个同性恋,但是在上世纪的60年代,这无疑是个禁忌话题,在生活中他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性倾向,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了家里的旅馆,他希望有一天攒够了钱留给父母,然后自己就可以安心的离开小镇。看起来吝啬的母亲早已存够了私房钱,只是藏着不用,让儿子把积蓄一次一次的砸进家里开的旅馆,哪里也去不了,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把儿子锁在身边,这是母亲表达爱的另类方式。面对母亲制造的各种家庭矛盾,父亲成为了维系这个随时破裂的家庭的纽带。音乐节的到来缓解了家庭矛盾,在影片的末尾,一家人达成和解,埃利奥特终于可以毫无牵挂地离开小镇,去过他想要过的生活。
李安仅仅是借用了“伍德斯托克音乐节”这个具有反战、民主、自由等标签的文化符号,讲述了一个家庭的分裂、和解和重生,也描述了一个年轻人在复杂历史环境下的成长故事。在李安看来,那些从历史和文化层面的解读、那些宏大叙事过于缥缈,音乐节最重要的,不是歌手,而是台下的普通人,爱与和平不是舞台的说辞,而在于台下人们的心态,这才是摇滚乐和嬉皮集会的本质。
02 伍德斯托克音乐节是美国的精神乌托邦,也是李安寻找纯真的一种寄托
上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对于美国人来说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人们一边在谈论着阿姆斯特朗登上月球,一边在全民反对越战,对美国人来说,没人能想到伍德斯托克音乐节会成为一个运动、甚而是整个时代翻转的开始,那是一个自由而纯真年代。李安说:“纯真与丧失纯真的东西,会一直回来找我,核心还是一样。只是外表面貌上不同。”
如果说伍德斯托克音乐节是美国人的精神乌托邦,那这部电影则是李安寻找纯真的一种寄托。在他拍的所有片子中,《制造伍德斯托克》是唯一一部充满了轻松、智慧和幽默的对白的电影,在连拍6部悲剧、特别是争议极大的《色.戒》之后,这对李安来说也是一种情感上的释放。电影中,每一个人物仿佛只存在于故事中,充满个性和活力,情节惹人发笑。音乐节的举办在电影里仿佛顺理成章,省略了其中的坎坷和众多争议,50万人童话般的从天而降。全美各地的青年男女带着宗教一般的理想,像潮水一样涌到那个有着紫色苜蓿和湖泊的广阔牧场,随着音乐自由地欢呼舞动,从这里,人们忘了尘世,忘了越战,忘了压抑的生活,这种自由自在的纯粹喜乐就是李安心中一去不复返的纯真年代。
电影采用了布莱恩.德.帕尔玛式的银幕分割画面处理同时不同地点的事件,用半纪录片手法,如还原4:3银幕比例的镜头来拍摄某些场景,力求复原那个文艺青年心中圣洁的年代,也展示了这次聚会的混乱与多姿。这场持续3天的音乐节,请来了琼.贝兹乐队、杰斐逊飞机、吉米.亨德里克斯、谁人乐队等红极一时的歌手和乐队。随着人群越来越多,各种社会边缘人物——异装癖、裸体剧团、嬉皮士、吸毒者、同性恋也加入了聚会,加上台上的明星和台下的听众都有诸多政治诉求,在后面两天音乐节越发混乱。电影跳过了这些极具争议的话题,虚构了一个和谐共处的乌托邦,边缘人物不再受到家庭或者社会的排斥,他们摘下面具,走向大众和自我。
李安甚至把这种理想和纯真通过电影艺术进行了概念化、抽象化处理。影片的高潮是埃利奥特吃药后产生的幻觉:一瞬间画面艳丽无比,油彩开始融化、流动,女孩像天使一样低声细语,音乐变得舒缓,草地变得清晰,男男女女们面孔模糊,印度宗教风格的颜色四溢,突然整个山丘和地面开始变得起伏,远处的舞台中紫色的粉雾升起,一朵莲花似的花火覆盖眼前所有,整个世界如此绚丽和醉人。一切都结束后,埃利奥特跌跌撞撞的走回家,那时候他变成了真实的自己,他有勇气面对妈妈,说出他一直以来的压抑和痛苦。
幻觉与现实的交错非常短暂,剧情从天堂一下跌到地面,在李安看来,西方拯救式的“乌托邦”并不存在,一切喧嚣热闹终究归于沉寂。那为什么50多年来人们一直心心念念这个音乐节呢?正如那个酷女孩蒂莎所说:“我们每个人的小观点关闭了我们的宇宙”。每个人都有“一个色彩斑斓的伍德斯托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和幻想,中国有两句话:“求同存异”、“和谐共生”,世界注定要如此纷繁复杂,这种多元化可能就是世界之所以美妙的原因。
03 美式的狂欢、中式的内敛——电影中含蓄处理的同性爱情元素
这是李安继《喜宴》、《断背山》之后,第三部有同性恋元素的电影。为什么李安这么喜爱这个题材呢?
我认为,同性恋者作为反抗权威与追求自由的代表,折射导演自身文化认同的个体挣扎和人性冲突,对于李安这样有中西文化背景的导演而言,没有比同性恋题材更能直接表达对于身份认同的矛盾和困惑了。
不过,与《断背山》相比,《制造伍德斯托克音乐节》显得更加内敛和含蓄。原著小说中有非常多的篇幅描述埃利奥特的同性恋身份,以及著名的“石墙事件”等同性平权相关抗争行动,但是电影里李安考虑到了时代背景,放弃了对同性恋身份的直接再现,而是通过一系列隐喻的手法表现埃利奥特在隐藏身份和渴望自由生活之间的挣扎,再加上家庭伦理等因素之后,进而变成了一种广义的、普世的爱。
电影中有一场戏展示了美式的奔放和中式细腻内敛相结合,进而爆发出的戏剧张力。埃利奥特与家人同住的旅馆酒吧里,女孩们把埃利奥特推到舞池里跳舞,一个女孩准备来吻他却被推开了,接着一个男人抓住他,并亲吻了他。起初他不知道对方是谁而挣脱了,接着他看清了那个男孩,于是继续和他接吻。这是全片中关键并具有转折性的一幕,因为埃利奥特在他父亲面前表明了自己同性恋的身份,这是埃利奥特压抑多时后的勇敢宣言,由此引发了家庭伦理关系的考验,观众期待的冲突并没有发生,年迈的父亲给予了默许和微笑。这种反高潮处理让人想起了《喜宴》中的相关情节,平静中却蕴含着两代人的千言万语,但一切又尽在不言中。
和《断背山》的孤寂、清冷不同,这部电影的同性主题被放在了一场文化狂欢之内,不再是同性恋对家庭和社会控诉,而是自我发现价值的体验。李安深知同性恋题材之于艺术电影的魅力,也深知主流市场对亚文化群体的压制,他采取了中国式的中庸之道,所以这部电影外表冷峻松散,内核激情澎湃,这种隐忍含蓄让这部作品在众多同性恋题材电影中显得如此的与众不同。
写在最后
李安是屈指可数的贯通中西的华人导演,既拍出《饮食男女》、《卧虎藏龙》这样东方价值观和审美内核的作品,也能拍出《理智与情感》、《断背山》这样让西方观众赞不绝口的佳作。
《制造伍德斯托克音乐节》全片基调温情脉脉、含蓄内敛,似乎和那个自由、混乱、解放的时代并不搭调。关于伍德斯托克音乐节的纪录片实在太多了,在喧闹的摇滚乐背后,李安用另外一个视角来观察这次文化盛事,追忆那些逝去的青春和纯真,依然能再次打动观众。
感谢阅读。
注:文中李安的几处原话来自《李安:我与伍德斯托克的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