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介绍
虽然不用看他们的脸色,但毕竟还生活在他们的地头上。每年过年的时候,我都会慰问镇上的官员,宴请镇政府里的所有工作人员,虽然政策不允许他们吃我的饭,但我总能找到理由让他们坦然赴约。
我就是在宴会里见过这两人,当然,以他们的地位是不可能和我同桌的,他们殡葬办公室的苏主任带着他们向我敬过酒,所以我让得他们。
他们的到来让我愤怒。我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他们不是关心我伤有多重,而是盼着我死,说得再深入一点,就是怕我死后被偷偷拉回去土葬。
我生活的这个城市较落后,人们的思想也很守旧,他们认为火化是死无全尸,有人死亡,家属便将尸体偷偷地拉去土葬。火化率在省里的排名一直都是垫底,分管殡葬的副市长被挂了两年黄牌,如果今年还是如此,估计他得被一票否决给撸下去了。
市长发飙了,下死命令,如果各县的火化率达不到百分之九十以上,分管的领导就得被问责。据说县领导如火炙屁股,坐立不安,根据上一年全县的死亡率,给各镇订了任务,如果没完成任务,就得回去种番薯了。
任务一下,各镇叫苦连天,骂声一片,他们指着县城的方向,什么操、狗日、d你老m都脱口而出,活了大半辈子,没听说过哪朝哪代要规定死多少人的。
骂还骂,但上级的命令还是要执行的,谁叫这是一个用数据说话的年代呢。
镇里殡葬办公室的人,个个都练成了千里眼顺风耳,哪条村有人行将就木,他们的狗鼻子都能马上嗅到。
我们这里有个风俗,人死在家里是很不吉利的,当快要咽气的时候,亲属会把他们抬到祠堂里等死。有命硬的,在祠堂里拖了大半个月也没断气,孝子贤孙们就要轮流守在床前尽孝。
当有老人被抬到祠堂的时候,为了防止被偷偷土葬,镇殡葬办的人闻风而至,他们日夜守在祠堂附近,比那些孝子贤孙们还紧张,直到断气后,尸体被抬上殡仪馆的黑厢车,才像地下特工队一样悄悄撤退。
上级要的是火化数据,火化之后的事他们就不管了,所以骨灰是被允许再次土葬的。如果哪个镇今年死的人多,提前完成了任务,那么任务外的尸体,在交了一定的费用后,他们就一只眼开一只眼闭地让你土葬。如果某个镇死的人较少,眼看已经年底了,无法交差,便花高价雇仵作半夜去偷那些土葬的尸体回来充数。于是,催生了偷尸、卖尸的产业链。
眼前的这两个人,明显就是等着送我上殡仪馆的。虽然无法改变死亡的事实,但凭他们明里暗里收过我不少的好处,就算我要土葬,他们也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们都是白眼狼,翻转猪肚便是屎。坐在椅子上的两个人让我感到了无比的屈辱。真想冲下去,把他们吓个屁滚尿流,可现实并不像电视里演的那样,现在的我对于他们就像空气一样,他们不会感觉到我的存在,更不会害怕。
手术室门上的红灯亮了很长时间,终于灭了。两帮人都很紧张地盯着那扇白得瘆人的大门。我的亲人们紧抱双拳,立于颌下,那虔诚的态度犹如三藏朝圣。
而另一边的两个人,也非常紧张,双拳紧握,口中念念有词。仿佛里面不是手术室,而是一个足球场,拿着手术刀的医生就是一个控球奔跑的中锋,他向着笼门突击,然后扬起了脚。
那两个人的心快从嗓子里掉了出来,激动地喊:“射、射、进一个——”
两个手术室内的医生先后推门而出。两张椅子上的人都倏地站了起来。我听到亲人的心在叫:“平安无事,一定要平安无事。”
而另外两个人则很遗憾,我听到他们的心里不是叫射、射、快点射,而是很现实地在叫:“死、死、两个都死。”
医生分别宣布:女的脱离了生命危险,男的我们已经尽力了,请家属节哀。
我的父母,那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一听,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蠢婆娘抖动着满身的肥肉,哭得如沙哑的破铜锣,她靠着墙,瘫坐在地上。后来,看到护士将黄芸推了出来,便扑过去,摇着她的双肩,嚎道:“为什么你不死,为什死的不是你,狐狸精——”
护士和医生们一惊,连忙将她扯开,叱喝道:“病人的身体很虚弱,你想弄死她?”
婆娘甩开他们,又要扑上去,道:“我就是要她死,让她赶紧去死”
我的一对儿女抱着我晕倒的父母,哭着说:“妈,爷爷奶奶都晕过去了。”
婆娘这才放了黄芸,回过头去照看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医生连忙将老人扶到椅子上坐下来,然后用指甲按着他们的人中穴。
护士们连忙将黄芸推走。
我看到坐在另一边的那两个人,他们互相击了一下掌,一股喜悦涌上了眉梢,但又带着一丝惋惜。球进了一个,可惜另一个没有进。
怒火像有一丝裂痕的鸡蛋,噼里啪啦几下,一个毛茸茸的生命破壳而出。我从天花板上冲下来,给了他们一人一记大耳光,可惜我无法触碰他们的脸,只是扇起了一阵风。
他们打了一个寒颤,扯了扯衣领,道:“走吧,我们回去告诉苏主任。”
我的父母悠悠地醒了过来,他们老泪纵横,啊、啊,半张的嘴巴发出了空洞的叫声。我的一双儿女抱着他们哇哇大哭。
悲慽像漫堤的洪水,先是一小点,接着还是一小点,慢慢就成了没顶之灾。我像漂浮在洪水中的一块木头,没有固定的方向,漂着漂着就感觉不到了自己的存在。
我就这样死去,世上再也没有李山这个人了。
我踉跄地走进手术室,肉身就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一块白布将他盖得严严实实。我集中念力,一次又一次地伸出了虚无的手,最终还是抓住了白布的一角,用力一掀,白布像聂小倩的裙幔,划了一个优美的弧形,如一片白云般轻盈地掉在了地上。那具躺着的皮囊,苍白地散发着黯然的冷光。
曾无数次在镜子中欣赏过这具躯壳,但现在它是那么的丑陋,苍白苍白的,如一个雪人,七孔外结着血痂,肥胖的身体叠着一褶褶的赘肉。
我向上一跳,企图回到这具躯壳内。当我刚接触到它的时候,弹了起来,被狠狠地甩在了地上,身体像要散了似的。我不甘心,再一跃,像磁铁上相同的一极,我再次被狠狠地弹飞起来,撞在天花板上,叭地一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我再也回不去了,两行热泪从眼角悄悄地滑了下来。
有两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推着一台担架床进来了,他们揪着我躯壳的手脚,吃力地把我抬到担架床上,捡起地上的白布将我盖严,拉了出去。
我的父母和孩子扑在我的躯壳上,他们拉开白布,看着那张苍白的脸哭得死去活来。我多想告诉他们,我就在他们身边,可这一切只是徒劳,我根本触碰不到他们的身体,他们也听不见我的声音。
像我这样有脸面的人是不会马上被火化的,得开个追悼会,现在他们把我的躯壳拉到殡仪馆,塞进了冰箱里。
现在我成了游魂,到处飘荡。
我回到医院,来到黄芸的病房里。她的双目紧闭,口中和鼻子里都插满了管子,脸上绑着一块纱布,虽然脸色还是那么苍白,但和我的躯壳比起来,显得安详多了。我透明的手指掠过她乌黑的头发,心里泛起了无限的怜爱。我有愧,原来有个很爱她的男人,但在银粉加糖衣的炮轰下,他成了浮云。她被安置在我的别墅里,她俊俏的容貌和弹指可破的肌肤让我欲罢不能。
我告诉她,会让她成为这豪华房子的女主人。这是我吹出来的一个美丽泡沫,它色彩斑斓,闪烁着我们美好的憧憬。
那蠢钝的婆娘不知从哪里听到风声,把她堵在别墅里狠狠地揍了几次,还把她的头发扯下了好几绺。我以为她会因此离开我,但是她没有,说坚信有一天,我们的泡沫会修炼成七彩水晶,我会让她取代那个黄脸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