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介绍
那日下午,当蔡明亮和李康生起身离开那两把绿色的座椅时,空荡荡的房间重新回到了废墟的状态…
作者:斐然
那日下午,蔡明亮和李康生像两个百无聊赖而时日无多的垂暮者一样,坐在两把绿色的沙发椅上回首他们的一生。在这间芭蕉晃荡,光影流转的山中废屋里,他们进行了一生中最长的一次对谈,那些辉煌的,多情的,疑问的时光,在这个午后被晾晒在两人背后大大的窗台上,供世人品味。
而9月10日同样悠长的一个下午,西帕克和李康生像两个思考和说话都很缓慢而不经意的老年人一样,坐在两把红色的沙发椅上又细细回首了关于《那日下午》(afternoon,2015)的点滴趣闻。在这间美术馆风格的厂房式剧场里,作为上海艺术电影联盟发起的第一弹活动,策展人妖灵妖请来影评人西帕克和金马影帝李康生,与一众影迷一起分享了这部难得一见的电影和映后的对谈。
访谈从圆圆的帕叔一上场开始就注定了诙谐的气氛。紧张得手抖又找不着主持节奏的帕叔与同样慢悠悠不着调的李康生搭在一起,形成了两人独特而神游的访谈步调。李康生开口一句“开始吧”就引来观众一阵莫名爆笑,果真如片中一样,自带喜感。
上海艺术电影联盟大师讲堂【金马影帝李康生】,主持人:西帕克,摄影:蒋斐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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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的蔡导与沉默的小康
在《那日下午》中,我们可以看到多数时候,只有蔡明亮一人在倾诉衷肠,而李康生则坐在一边慵懒地抽着烟,在蔡导的一再逼问下爱理不理地冒出一两句无关痛痒的回答。
“大多数时候我们极少彼此谈论”,蔡明亮说道,“甚至现在我都感觉是我和自己在交谈”。他远超需求地去曝光自己来弥补小康的安静。他在自己吐露心声的同时不断地鼓励小康也打开心扉,“我们像这样谈话的机会并不多”,蔡明亮悲伤地说。李康生却不动声色地反诘道,“谁说的?我们什么时候都可以谈啊。”(笑)
观众早已洞悉两人之间的主被动关系,由此在映后问及:“我看蔡导一直在讲,而你在里面相对比较沉默,我想知道你当时是在放空还是有在听他讲?”(笑)李康生笑笑回答:“当时有在听啦。可是因为还是有人在记录,有人在拍,所以有些话还是有保留。但是他比较没有保留。他觉得这次不跟我讲,可能真的没有机会了,因为当时他的身体真的很不好。我还保留了许多,可能哪一天会拍一个《那日晚上》,(笑)因为现在换我身体不好了。我两年前有中风过,现在脖子又歪了,可能会拍《那日晚上》哦。”
蔡导在片中坦言他和李康生之间的关系很微妙。两人可以在房间里赤裸相见,却并不是情侣的关系,更像是家人。他每日必给李康生打电话以确保他平安无事,甚至引来伴侣的妒忌。
“你就像我的孩子”,蔡明亮说自己就像焦虑的妈妈,“你去海滩我会担心……我担心你被不好的人陪着……担心你在非法区域潜水”,“有一个好孩子,或者说有个愿意听我意愿的人”……
因而有观众对此尖锐地提出:“片子里蔡导说一直把你当孩子,我想问你是享受这个过程还是想反抗想脱离这种关系?”李康生坦言:“我觉得压力很大。因为又多一个人管我,所以我有时候也会像叛逆的孩子,越管我越会反抗。可是现在我的身体不太好,都是他在照顾我,我很感恩他。尽量让自己能够……怎么说呢,能够…配合他。虽然我不是很愿意,但是我们共事那么久,我觉得应该互相体谅,不管是在工作上或者生活上,都需要互相配合,在一起不要求太多的摩擦就好了。”
而在影片当中,在回应蔡导对他母亲般的关心与控制时,他却没有如此直白地表示自己的不满,而是回答自己是一个“高适应性的生物”,内心复杂的情感交织可见一斑。
海报 |《那日下午》afternoon,2015,导演:蔡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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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自然与他的自然
在《那日下午》中,蔡明亮曾不只一次夸奖李康生是一位独特而伟大的演员,在最难拍的戏中总是一次通过。而李也简单地在片中谈到自己如何抓到狂吃卷心菜那场戏的关键。西帕克问及李康生最初作为一名非职业演员,与杨贵媚等已有名望的职业演员配戏时的困难时,李康生自信而诙谐地答道:“刚开始很辛苦啦,后来变成他们很辛苦。”(笑)
一如在影片中他给予蔡明亮关于谁迁就谁的回答,小康在访谈中也说:“应该是我影响到蔡明亮的节奏。(笑)他的戏越来越缓慢。然后跟他们配戏,蔡导反而觉得他们变得不自然。……怎么说,我讲个小故事好了。我第一次拍蔡导的戏,是他的一个电视剧叫《小孩》(1991)。好像拍了四天吧,很多个镜头大家配合我很多次,他都觉得不满意。后来他忍不住跟我说,唉,李康生,你不会自然一点吗?他甚至还觉得,当初找我很后悔,想要把我换掉。然后我们又试了三次我还是那样。后来我被他逼急了我就跟他讲说,我平时就是这样啊,我转头就是这样啊平常。这就是我的自然啊。所以可能当时有给他一些触发吧。他是在想,应该每个人的自然都很不一样。为什么现在的人演戏都是一样的?他都有一定的节奏一定的频率,为什么我觉得我的自然不是他的自然呢。所以他就有一种领悟啊。每个演员只要自然地演出,他的自然不一定是不自然的。你们听得懂吗?(笑)”
李康生还坦言,在表演中他会提供多种表演方式,供导演选择,希望提供料想不到的表演方式,刺激导演往下走。
“举个例子来说,蔡导每次焦虑的时候啊,都会不知道该怎么指导演员。比如说最简单的走路,一个走路 take(拍摄)二十次、三十次,《爱情万岁》(vive l'amour,1994)也有,《郊游》(stray dogs,2013)也有。那种最简单的表演他反而觉得演员很不自然,但是我后来发现那都是他最焦虑的时候,他好像不知道要拍什么。”
——“所以其实是蔡导的问题?不是你走不好?”
—— “那绝对是啊。(笑)因为走路是非常简单而且自然的事情。”
上海艺术电影联盟大师讲堂【金马影帝李康生】,主持人:西帕克,摄影: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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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镜头与零对白
蔡明亮导演近年作品在极简抽象的路越走越远,作品越来越转向当代艺术与装置电影。
从《脸》(face,2009)第一次受邀在卢浮宫放映,到去年的“在美术馆《郊游》”系列展览,再到今天下午在当代艺术博物馆《那日下午》的放映,都契合了 “美术馆电影”的类型。在谈到蔡明亮电影中越来越长的镜头和越来越少的台词时,李康生说:“他拍了《郊游》之后都希望数位化。之前都是用35mm,现在用数位摄影。所以我演《郊游》非常辛苦。那个数位的磁碟一盘有40分钟,而以前35mm一卷只能拍10分钟。以前拍10分钟他可以一次一卷拍掉,现在拍40分钟他也可以一次拍掉。”(笑)西帕克笑道:“所以数位化之后他的镜头是越来越长了。”
西帕克认为,蔡明亮是从《爱情万岁》之后慢慢找到自己的风格的。之前的《青少年哪吒》(rebels of the neon god,1992)还是台湾新电影的感觉,到了《爱情万岁》就会长镜头更多一些,台词更少一些。在蔡明亮的电影中经常会要求有一些很美的形体的设计,而这种形体设计有时候会多过台词。台词很少,只让演员做动作融入场景中。小康对此也说,“他的电影是慢慢地走向没有剧情,没有台词,甚至没有音乐。我觉得他越来越偏向艺术吧。”我们能看到,到了《西游》(journey to the west,2014),已经到达了零台词零音乐的程度。
从2003年的《不见》(the missing,2003)到2007年的《帮帮我,爱神》(help me, eros,2007),李康生演而优则导。西帕克问他自己做导演时是否会受到蔡明亮的影响,比如在《帮帮我,爱神》里同样看到大量的长镜头。小康坦诚:“我和他应该割舍不了也区分不了,因为他是我的老师,我不能可能去拍王家卫的风格。我也不会刻意去区分,就去做喜欢做的,把电影拍好,不要为了我不要去像蔡明亮而去脱离他。”但他同时又幽默地表示当在香港电影节上,当王家卫向他要电话时,他非常的开心,有缘分还是希望未来能有合作的机会。
那日下午,当蔡明亮和李康生起身离开那两把绿色的座椅时,空荡荡的房间重新回到了废墟的状态,就像片中小康所言,他们这一生所拍摄的尽是令人沉思的“废墟”电影。
而这一日下午,当西帕克和李康生离开那两把红色的座椅时,满是人潮的剧场里留下的是由这场关于虚无的电影和真实的对谈而响起的悠长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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