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介绍
我确诊了癌症,可我这辈子赚得钱还没花完。
于是,我在网上租了个男朋友,十万块一个月,其实只是想他能陪我跨年。
这一个月,将会是最快乐的一个月。
如果,我们没有相爱的话……
1
2020 年 12 月 27 日,二十五岁生日的当天,我迎来了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点。
我坐在医院的凳子上,对面的医生正拿着活检报告,温和又严肃地告诉我:「肺癌,iiia 期。」
后面的一切我都不记得了,什么先进行一个疗程的化疗,再看情况是否做手术,费用大概是多少, 诸如此类,都没有进入我的脑中。
我混混沌沌地走出医院大门,外面飘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迷蒙蒙的,很漂亮。
一阵寒风吹过,我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大衣,没有撑伞,就这么走了出去。
医院离我的住所很远,我走了足足一个小时才到家门口。
玄关处有两双鞋,一双男式,一双女式。
我抖干净身上的雪花,径直踏进去往房间走。 很恶俗的桥段。
他们甚至连门都没来得及关,而且太忘情了,连我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我就站在门口,看着林序光洁的后背。
我终于忍不住,敲了敲门框。 二人像受惊的猴子,尤其是林序。
「依依,」他磕磕巴巴地开口,「你不是出差去了吗?」
他裸露着上半身,而我此刻才注意到,他原本的八块腹肌变成一块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我们谈了四年恋爱,明明刚开始他身材这么好。
「嗯,我临时回来了。」
我敷衍了一句,扬起下巴看他,「不介绍一下?」 那一团鼓起的被子纹丝不动,仿佛里面只是一个抱枕。
「依依,你听我解释……」我能看到他濡湿的额发下,那双慌乱的眼睛。
我曾经很喜欢他的眼睛。
我安稳地靠在门边,「嗯,我听你解释。」
他或许讶异于我的冷静,张了张嘴,最后只颤巍巍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轻飘飘的,像外面的雪花一样,落在地上就不见了。
我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给你十分钟,把你所有的东西都整理出来,再加上这床被子,和被子里的那个东西,一起搬出我的房子。」
林序很了解我,我越是这样平静,就意味着我越生气。
他以光速 穿好衣服,大力扯出被子下的那个女人,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然后二人在房里忙碌起来。
十分钟后,一切归于平静。
高效是林序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现在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这个我辛苦买下的房子,前所未有的空荡。
没有备用的床褥,外加卧室还有那股恶臭的气味,我便裹着大衣在沙发上将就了一晚。
夜晚是很美妙的时间段,你可以陷入无边的黑暗里,无须在意周遭的一切。
我肆无忌惮地回忆我的过往。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在弟弟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被迫承担起 照顾他一辈子的责任。
一切好的东西都是弟弟的,所有事的优先权都是弟弟。
在那样落后的小村子里,我拼了命读书,拼了命考上重点大学,并在进大学的第一天就切断了与家 里所有人的联系。
我改了名字,孟招娣被我改成了庸俗的孟依依 。
无所谓,只要和那个遥远破落的小村庄没有关系, 叫什么都无所谓。
我拼了命地学习,打工,拿奖学金,还学贷。毕业后我不顾一切选择了一份高薪高风险的工作,几乎是用命换来了这幢地段并不怎么样的房子。
然后我换了一份轻松的工作,对我二十五岁后的人生满怀期待。
屋内静悄悄的,除了心跳声,我偶尔甚至可以听到雪落在地上的声音。 当然,也可能是我的幻听。
在 23:58 的时候,我睁开眼,小声对自己说了句:「生日快乐。」
第二日,我向公司递交了辞职信 ,然后在淘宝上划拉半天,终于找到一家相对满意的店铺:「一日男友」。
「你好,请问你们的费用怎么算呢?」
「亲,十块钱提供叫早起和哄晚安服务。」就这?
我很失望地退出来,又看了眼自己的余额,重新点击对话框:「租一个月的真人做男友价钱怎么算?」
消息秒已读,但是对面沉默了很久,才回复道:「亲亲,抱歉哦我们不提供那种服务。」
「如果我出五万呢?」
秒已读,还是沉默了很久:「亲亲,我们真的是正经的那种……」
「十万。」我冷静地打下这行字,「不需要付出身体和金钱上的任何代价,只需要扮演一个完美男友。」
这次的沉默比以往更长。
最终对面还是向金钱妥协:「亲亲,好的,我们会马上为您安排。」
一分钟不到,就有人发来了微信好友申请。
名字「拾」,头像是一只我很喜欢的海獭 。
申请通过,他先发来了文字版的自我介绍:「秦拾,24 岁。」然后是一段语音,很简短的两个字:「你好。」
声音很好听,像电视剧里的贵公子 ,让本就是声控的我一瞬间头皮发麻。
我不假思索地拨打了语音通话,对面秒接。
我开门见山:「可以线下见面吗?」
「嗯,」他顿了一下,慢条斯理道,「我想我们是在同一座城市。」
那就意味着不用太担心异地跨省的问题。
「那跨年夜我需要你陪我一起过,晚上五点,时代广场的kfc见。」
我雷厉风行地挂断电话,后知后觉还有好多不确定的因素,比如万一对方是个见光死,万一对方是 个杀人狂魔 ,万一对方……
可能性有太多,我抖着手,在支付宝的界面停留许久。
我在肺癌的晚期,我即将面对的治疗费用无法想象,而我剩下的时间实际上也没多少。
哪怕花了一 大笔钱,甚至卖掉房子,延长了那么几个月,几年,然后呢?
脱发,呕吐,各种并发症,拥挤的病房和数不清的药丸。
我甚至没有人照顾我。
没有牵挂的亲人,没有特别交好的朋友,而唯一的男朋友昨天才被我扫地出门。
我在这座城市留下的痕迹只有这一座房子,一座冰冷的混凝土建筑。
我实在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于是理智重新占据上风,我有条不紊地告诉他需要准备些什么:健康码,核酸检测报告,最好还有 一份体检报告(他不可以有传染病)。
看起来有些荒谬,得了肺癌的我还在害怕新冠病毒。但这是必要的。
秦拾效率很高,当天下午就给我发了各种证明,甚至发了身份证的照片。
秦星纬,他的真名。
身份证上的照片显示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帅哥。
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好像还挺幸运。
2
跨年夜当晚,我特地打扮了自己。羊羔毛外套,短裙,黑色打底裤加长靴,再带上一个精致的淡妆。
镜子里的我很漂亮,就如即将到来的新年一样美好。
秦拾比我先到那里,穿着很简单的呢大衣,围着灰色围巾,一米八多的身高,光是站在 kfc 门口就 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我一眼就认出了他,在暗处观察了一会儿,才大着胆子走上前:「秦拾?」
他闻声低头,似是确认了一会儿,才低低道:「一一?」
我弯着眼眸点点头,他突然解下围巾围在了我身上。
「天气这么冷,你应该多穿点。」他的薄唇一张一合,悦耳的音节从中跳出来。
那么动听的声音,谁还在乎内容。
「嘿,」他忽地凑近,木质香水扑面而来,「你在认真听我说话吗?」
我回过神,盯着他淡褐色的眼睛诚实回答:「没有。」
他咧嘴笑了一下,摸了摸我的头,「我刚和你说的是合同上的东西,算了,等回去我再发你一份电子版。」
很明显,这些温柔的举动都是出于利益。
我逐渐清醒,意识到今天的天气确实有些冷,我的脚已经冷到发疼。
「那么,」秦拾帮我拢了拢围巾,温和道,「晚饭你想吃什么?」
我掏出手机,解锁又锁上,抬头对着空中呼出一团雾气,「你来定吧,我会结账。」
不得不说,秦拾很专业,他一早就预订了海底捞的座位,所以我们只等了一小会儿就有位置坐。
跨年夜,综合商场人满为患,尤其是海底捞这样的地方。几乎每一桌都是成对的情侣,他们或是贴 身地坐在同一侧,或是面对面然后凑近了说悄悄话。
而我和秦拾,面对面正襟危坐,像两个要谈合 同的合伙人。
从服装搭配上看,我们像极了一对普通的情侣。
但是我们不会牵手,不会拥抱,更不会接吻。
「有什么忌口吗?」秦拾一边点单一边问我。他已经脱掉外套,穿着贴身的高领毛衣,在暧昧的灯光下显得很儒雅。
「不吃辣,不吃内脏,其他都随你。」我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解锁手机又锁上。
店内很嘈杂,服务员时不时就会过来问需要什么帮忙,使得我们两个之间的沉默显得不那么尴尬,「我有哪里让你不满意吗?」
吃完饭后,他冷不丁问了一句。
「嗯?没有。」我抿了口柠檬水,愣愣地盯着他修长的手指,「相反,你做得很好。」
他长得帅,声音好听,手好看,做事又体贴细致。可以说,他完美符合我对一个男人的所有幻想。
他在店门口停下,执着地将围巾围在我脖子上,低低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但你今晚看起来并不开心。」
店门口的店员暧昧地看了我们一眼。
我有些无措,摆弄了下手机,故作释然道:「或许我明年就会开心了。」
离 2021 年还有四个半小时。
「你还想去哪里走走吗?」秦拾很善解人意地没有抓住那个问题不放,「我猜你是想要一起跨年的。」
我很不善解人意地说:「我想吃甜品,去甜品店吧。」
刚结束一场火锅,我就决定去吃冰沙。
我就是作死大赛第一名。
就连专业的秦拾都不免抬了抬眉毛:「你确定吗?」我没好气地堵回去:「干什么?我又没逼你一起吃,而且是我付钱。」
于是我们又在甜品店用一大碗蓝莓冰沙磨蹭掉一个半小时。 最后我搅着那碗水,像个小作精:「我想回家了,你陪我走回去吧。」
时代广场到我家,大概要走一个多小时。
秦拾已经不问我确不确定了,他只是低头瞅了眼我的靴子,然后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好。」
我们两个神经病,当然主要是我,在路上磨蹭了两个多小时。
c 城的夜晚总是很热闹,跨年夜更是如此。马路上喧嚣而过的汽车,人行道上一群群欢声笑语的路 人,还有路边店家大红的庆贺元旦的装饰品,以及没来得及换下的发着五颜六色的光的圣诞树 ,构成一幅极妙的声色犬马都市夜景。
我想起我的生日,因为夹在圣诞和元旦之间,总是被人忽略。原先是被家人,后来是被同学,再后 来我自己都不在乎了。
偶尔会有一两个朋友,在偶然得知我生日时将圣诞元旦礼物一并给我,当作是生日的礼物。
其实不重要,生日并不重要。
对我来说所有的节日都不重要。 我不是一个很需要仪式感的人,以前的跨年夜我也绝对不会约谁出门逛街吃饭,一起紧张地等待那个毫无意义的倒数,仿佛那几个数字变成零了,你的人生就会变得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但是今年似乎是这样的。
我硬生生磨蹭到了十一点多才到家门口,秦拾陪我走到楼梯口,拦住了我解围巾的手。
「送你了。」他笑道,或许因为冻久了声音变得有些低哑。
很性感。
我舔了下嘴唇,毫无负担地收下了。
毕竟和十万比起来,一条围巾算什么,他送我一百条围巾我都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需要我送你上楼吗?」 我走上几节台阶后,听到他在背后轻声道。
「这个楼梯,看起来很黑。」我回头望了他一眼,灯光下他的身影有些模糊。
「其实有声控灯。」我狡黠地眨眨眼,「不过好像坏了。」
他从善如流地跟上来,并和我保持适当的距离,看起来就像真的只是担心我的安危。
爬到我的楼层后,我隐约闻到一股刺鼻的酒气,摸索着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
一团褐色的「东西」倒在我家门口,正是那股酒气的源头。
「依依!」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中探出来,「我等了你好——」
他看到我身后的人,脸瞬间变得狰狞,「他是谁?」
我不回答,把手电筒的光直接照到他脸上,「你来做什么?」
林序不得不拿手挡了下光,嗓子沙哑,「依依,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你都没接,我给你发信息你也 不回……」
「我换手机了。」
「依依,你听我说,我知道错了,我一时糊涂,真的。」他说着直接跪了下去,就差抱上我的大腿。
秦拾悄无声息地挡到了我前面。
林序还在滔滔不绝:「你原谅我一次好不好?就这一次。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了。我和那个女人都 是逢场作戏,我和你四年的感情,我对你是真心的……」
冷饮与火锅的相互作用似乎此时才发生,我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随即拼命地咳嗽起来,打断了林序的表忠心。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纠缠在一起的呼吸声。此时此景,我竟然想到如果我刚在商 场这样咳嗽,保安估计会立马把我架走做核酸检测。
「依依,你没事吧?」林序慌乱地爬起来,想要靠近我。
秦拾先一步拍了拍我的背,温声道:「刚刚说了不要吃冰沙了你不听。」
话中带着一丝嗔怪。
我看到林序神情恍惚。
这场闹剧到这里就够了。
我贴着秦拾站,悄悄把钥匙塞给了他。他会意,扶着我的腰绕过林序,打开了门进屋。 然后秦拾毫不留情地把门关上了。
我瘫在沙发上,秦拾摸到厨房给我倒了杯水,「好些了吗?」我没理他。
他在我身边坐了会儿,看了眼手表,突然轻声说:「十、九、八……」
「三、二、一。」 他转过头注视着我,还是那个悦耳的声音:「新年快乐,一一。」
我扯开嘴角,露出疲惫的笑:「新年快乐。」
外头响起了欢呼声。
等一切都安静下来,秦拾调整了下坐姿,若有所思道:「其实,你可以现在退货。」
很显然,他把我当作了一个发现被绿因此租人报复男友的倒霉蛋。他没想到我其实要更倒霉一点。
「你为什么会做这么个,工作呢?」我抬眸看他。他很坦然,「我准备出国留学,我需要钱。」
「那么你们那么个小店能赚多少?」他面色有一瞬的难堪,但很快被掩盖了,「我还有别的兼职。」
「但是你做再多的兼职,都不会一个月赚到十万。」我坐直身子,喝了口水,「而且你没必要同情我,我不是因为他找上的你。」
我原也以为我很爱林序,但「捉奸」那天我发现自己没有什么情绪,愤怒、悲伤、怨恨,这些都没有。
事实上走出医院的那一刻起,我对很多东西都失去了情绪感知。
秦拾思考了很久,最终轻轻碰了下我的手,「好吧。」
我夸张地缩回手,「喂,我可没有让你卖身的意思啊,人家也是正经人!别搞得和我叫了只鸭子一样。」
他投降般举起双手,失笑:「好好好,我不碰你。」
我信他个鬼,2021 年的第一天他就亲了我一下。
3
这个吻发生在他离开前,我随口问了句他住得远不远,他轻描淡写地回道:「多远都不远。」
我说过,他的声音很好听,每一个音节都像踩在我的敏感地带上蹦迪。
我目送已经把手放在门把手 上的秦拾,带着明晃晃的炽热的甚至富有侵略性的目光。
他身上的木质香水不知何时霸占了整个客厅,我这样注视他的时候鼻尖全是他的气味,就仿佛他正在我面前,距离不到一厘米。
眼前就这么突然暗下来,额头传来一秒柔软温热的触感。
我挑着眉看向他,他背着光,眉眼看不分明,只听他低低笑了一声:「不算身体的代价,新年礼物。」
他抽身得很快,一眨眼人又立在门口。
困意突然席卷而来,我半眯着眼,夸张地向他招手,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新年快乐!秦星纬! 晚安!」
我再度醒来已经是新年第一天的下午,胸口和肠胃的疼痛把我从混乱的梦境中强硬地拽了出来。
我蓬头垢面,非常狼狈地蹲在卫生间里,浏览我十万租来的男友给我发的消息。 上午十点:「起床了吗?」
上午十一点:「起床了吗?」
上午十二点:「起……」
……
最后一条,下午三点:「起床了吗?」
随着肚子的一阵抽疼,我带着生理性的眼泪笑出了声,飞快点击屏幕:「起了。」
他非常懂行地拨来了语音通话,因为电流而带着点磁性的声音传出来:「身体好些了吗?」
我憋着气闷声:「非常好。」
厕所的回音也非常好,好到让人无语。
对面笑了一下,「我给你点了份外卖,应该过半小时会到。不用你结账。」
我不想对话这么快结束,但我也不想再在这个充满味道的卫生间里聊天,于是我又作起来:「会唱歌吗?」
没等他回答我就点好了歌:「我想听张学友的《遥远的她》。」
他有点意外:「现在?」
我刁蛮起来:「现在!」
于是我在「在远方的她,此刻可知道,这段情在我心始终记挂」的背景音下上完了厕所。 秦拾的粤语很生涩,但架不住天赋异禀。所以尽管我拉肚子了,但我还是爽到了。
2021 年的第一天,还不赖。
与秦拾的外卖一起到的,还有他给我买的治拉肚子的药,以及某位买的一大捧满天星。外卖小哥还和送花的小哥打了个照面,都对我说了声新年快乐。
我一手拎着外卖,一手捧着花,若有所思。
林序似乎在努力地让我回忆往事。
第一次见林序的时候我刚上大一,被刚认识所以非常热情的室友拉去看校园十佳歌手的总决赛。他最后一个出场,在我穷极无聊之际,用一首《情非得已 》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观众席人头攒动,我离舞台很远,看不清他的脸,只牢牢记住了他的声音。
我大三的时候,他已经工作一年,回校看望老师,正好撞见被流浪猫抓伤的我。
「同学,你需要帮助吗?」 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表白那晚,他送了我一大捧满天星,再唱了一遍《情非得已》,只唱给我一个人听。
「难以忘记初次见你,一双迷人的眼睛。在我脑海里,你的身影,挥散不去。握你的双手感觉你的 温柔,真的有点透不过气。你的天真,我想珍惜,看到你受委屈我会伤心。唔哦哦哦……」这首歌的歌词我倒背如流。
想到这,我一手拎着外卖,一手把那捧满天星扔进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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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约会」是秦拾主动提的,说要带我去水族馆 。
我学到了教训,穿着臃肿的羽绒服和适合步行的运动鞋下楼,看到他正在打电话,神色柔和,不是那种营业性的笑容。
电话那端隐隐约约是个女声。
他看到我,向我挥了挥手。
我却在他挂电话的下一秒,戒备地后退一步:「我都忘了问了,你单身吗?」
他的表情管理直接失控,「那是我妹妹,还在读高中。」
「嗷。」我做恍然大悟状,又问:「我们怎么过去?我拒绝步行。」
他抬手看了眼表,「地铁加公交,嗯,大概要一个多小时。」
我想到新年之际汹涌的人潮,不由自主皱起张脸。他默默引着我往地铁站走,嘴上转移话题:「你也知道的,我不是有钱人,买不起车。」
完了又暗示性地加了一句,「不过我有驾照。」
我条件反射回答:「哦,我没驾照,所以不想买车。」
他揶揄地看了我一眼。
我感觉自己被质疑了,提高了音量,「不是买不起。」
秦拾的目光还是带着怀疑。
我不假思索:「我要是考科目二的时候没有把教练车撞了,现在也能开着自己的车。」
可惜当时驾校教练怀疑人生的表情让我意识到,我大概永远无法驾驭这种四轮怪物。
于是我就及时止损了。
秦拾被逗乐了,拍了拍我的头,再次转移话题:「好了,我们坐地铁吧。」
这次的约会他是下了功夫的,我在看到那只梦中海獭的时候深刻意识到了这一点。那只小可爱浮在 水面上,油光发亮的皮毛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它空闲时用爪子捂着脸,听到训导员命令时再从怀里掏出数不清的小玩具,仿佛那是哆啦 a 梦的口袋。
「我不经意看到了你的手机壁纸。」我趴在栏杆处吸獭吸得忘乎所以时,秦拾在我身旁轻声解释了 一句。
在这之前,他也是这么轻声细语地向我科普水族馆里其他的生物。那会儿光透过幽蓝的海水在他脸 上投下一层斑驳的影,他的背后一只白鲸游过来隔着玻璃向我摆头。
路过的一个小女孩兴奋地向她妈妈形容:「好像在海底世界哦!」
秦拾身体力行地向我展示了他有多专业,于是我就把后面约会的安排全部交给了他。
毕竟从跨年夜 的表现来看,我确实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
因此在接下来的一个多礼拜里,我们玩遍了 c 城几乎所有的情侣约会圣地。
我们还牵了手,在游乐园玩自由落体的时候。
我升到最高处俯视 c 城,清晰地意识到底下密密麻麻的建筑群里有一处是我的栖身之地。
我下意识 地朝空中伸出手,仿佛要拥抱这座其实并没有接纳过我的城市,随后被秦拾温热的手掌包裹住。
我们对视了一眼,一同往下坠落。
失重感实在是一种很美妙的体验。
我感觉肺部的癌细胞都在叫嚣,急不可耐地想要触碰眼前的自由。但是手被紧紧攥住,只有满含激动的尖叫声留在空中。如果有可能,它会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天秦拾极其无奈地表示从没见过我这么胆大的女生。
我面无表情地经过鬼屋里的阴森恐怖的「鬼」,随口道:「那么你现在见到了。」
那次牵手就像一个路标,一座纪念碑,伫立在我和秦拾交汇的路段入口,后面是畅通无阻的大道。
我们开始熟稔得像老朋友,几乎无话不谈。
在大街上边逛边闲聊时,我得知秦拾还在研究生二年级,动物医学专业,家里除了父母还有个小八岁的妹妹。淘宝店是他的朋友开的,拉了几个声音好听的加盟。他也就偶尔凑凑数,随便取了个花名「秦拾」,并基本不接线下的活。
就是严格来说,我是第一个线下见他的。
当时秦拾并不想接, 朋友极力劝说,然后他妥协了。
「因为我给的足够多?」我煞风景地问了一句。 他用淡褐色的眼睛盯着我,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嗯」。
很合理,合情合理。
只是有那么点暧昧的气氛被我用理性的铜臭味冲散了。
我救场般地调侃道:「那你不应该专心学业 吗,怎么几乎每天都有空陪我玩?」
问完我又有点后悔。 真蠢,除了为钱还能为什么? 秦拾却只含糊地解释了一句:「忙里偷闲。」
他又快速地转移话题:「那你呢?你怎么这么闲?」
我很少谈起自己,我更喜欢听秦拾讲,因为他的声音好听。
此刻我也只是敷衍又得意地笑笑:「我?因为我是个平平无奇的富婆啊。」
「平平无奇,」他咂摸这四个字,挑了眉,「所以想给自己平淡如水的生活增添一点乐趣?」
「嗯哼。」我不置可否,拽着他拐进一家猫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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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猫咖有点意思,作为应该淡雅高级的咖啡馆却放着新裤子的歌。我进门时彭磊正在大声地唱 着:「你,你,你,你要跳舞吗?你,你,你,你要跳舞吗?你,你,你要跳舞吗!」
我要不要跳舞不知道,但是猫咖里的猫是真的在蹦迪了。
店里没什么人,两三只狸花正在玩追逐战,疾速奔跑的同时还能精准躲避障碍物,落地和拐弯甚至踩上了点。
门边的猫爬架上躺着三只英短,见来人懒洋洋地抬起头看了眼,喵了一声以示礼貌。除此之外还有两只笼子,里面关着白色的 波斯猫 ,正在睡觉。
我点了份巧克力布朗尼,秦拾不爱吃甜品,点了杯美式。
我们面对面静静坐着,又在以我的方式打发时间。
忽然一只金渐层冒出来,在秦拾的脚边蹭。秦拾小心翼翼地把它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摸它的头。
那个怀抱应该很暖和,这猫崽仔缩成一团,发出一阵呼噜声。
我一眨不眨地盯着它,心痒难耐,但迟迟不敢下手。
秦拾看出我的跃跃欲试,诱哄道:「你可以试试摸摸它。」
我咽了口唾沫。
金渐层闻声,直接把脑袋凑过来,嗅了嗅我伸在半空的手指。
然后它自己跳了过来缩到我怀里。 我发誓这是我今年最快乐的时刻。
秦拾瞅着我受宠若惊的神情,好笑道:「你的喜悦也太夸张了吧。」
我低头揉着油光水滑的毛发,爱不释手,随口讲了自己的心理阴影。不知为何,猫不太喜欢我。
大学时我买过一袋猫粮喂学校里的流浪猫,结果是赔了猫粮,得了一爪子和四针狂犬疫苗。
就这,还是只学校里以亲人出名的橘猫。
听故事的人发出了一声放肆的嘲笑。
我恼羞成怒地看他,他憋着笑解释道:「没别的意思,就是原本以为你无所不能,没想到还会吃 亏。」
「拉倒吧,」我嗤一声,「我可没这么厉害。我驾照都考不出来。」
「话不能这么说,前几天你第一次捏陶瓷 就做得很好。」这件事说起来还挺好笑。
那家陶瓷店同样以情侣约会出名,但由于我该死的胜负欲,我和秦拾没有像《人鬼情未了 》那样黏糊地一起做陶瓷,而是我和他各做各的,甚至开始比赛,比最后谁的成品好。
果不其然,毛坯做完时我顶着满是泥巴的脸,得意地听店主宣布我做得更好。
而秦拾带着恰到 好处的怨念和无奈,用黏糊糊的手在我眉心点了一个泥巴点。
有些怪,明明才几天前的事,就这么成了一段还算难忘的回忆。
我想起自己还虚张声势地威胁他要扣钱,不禁勾起嘴角。
秦拾在对面不动声色地看着我,落在我身上的眼神莫名有些滚烫。
我被看得有点燥,舀了一勺布朗尼 塞到他嘴里,「我不想吃了,你帮我吃掉。」
他含着我用过的勺子,高高挑起眉,笑着点了点头。 店里已经放起新裤子的《我们可以在一起》。
「我要和你在一起,原来的朋友都忘记。你说我们不会在一起,我们本不能太接近。」还挺好听。
「我会为你和她分手,我要和你在一起。」
好吧,有点怪;不对,是太怪了。
我率先移开目光,咳嗽了几声,「再过两天就可以去拿成品了吧?」
秦拾发出勾人的一声「嗯哼」,埋头把我的布朗尼吃得一干二净,末了对着我舔了下嘴唇,唇边有 巧克力残渣。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事不需要挑明。
于是在我租秦拾的第十三天,我们接吻了。
巧克力布朗尼混合美式咖啡,甜和苦交杂在一起,在口 腔里跳舞。最后是怀里的金渐层不耐烦地跳出去,颇为无语地叫了一声,我们才停下来。
秦拾脸颊微红,眼眸微垂,很不自然地转移话题,「你很喜欢猫的话可以养一只,不是所有的猫都 不喜欢你。」
微哑的嗓音听得我脚趾蜷缩,于是大脑被多巴胺占领,无法思考:「主要林序猫毛过敏,所以我没养。」
话音刚落我就想扇自己几巴掌。
秦拾怔了怔,故作轻松地笑道:「那你现在可以养了。」
我摩挲着手机边缘,没作声。
他声音发涩:「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6
多巴胺大起大落,甚至还能一落再落,这个转折点指的是秦拾送我回家时,正面对上了在门口恭候 我许久的林序。
他每日都会送花过来,我每日都会把花扔掉。
今天没有送来,我还以为他终于放弃了,原来是把人送来了。他憔悴了许多,脸上胡子拉碴,头发也很凌乱。
但即使这样,他也直着背,忽略一旁的秦拾,异常严肃地看着我,「依依,我们需要谈谈。」
他的眼睛像一只匕首刺过来,我躲不过去,只能让他进屋。
关上门时秦拾面色晦暗,但眉眼依然温柔,轻轻和我说了声「再见」。
屋内林序猛地坐到沙发上,盯了我许久,最后痛苦地抱住头,「你就真的不打算告诉我是吗?」
我坐在离他最远的位置,「什么事?」
他苍白的嘴唇颤抖着,喉咙里发出艰涩的声音:「你的病。」
我浑身僵直。
「我家里有人在医院工作,那天看到你了。聊到一些事,我就打听到了。」
他低着头,像条丧家犬,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猛抬头,「你总是什么事都不告诉我,就像两年前你一声不吭跑去国外, 联系我都只用邮件,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有多着急,我急得差点发疯。还有这次的出差,哦对,是你说的『出差』。结果呢?」
他用手比画着,情绪激动,满脸通红,「你自己偷偷跑去做检查,然后,然后什么也不告诉我?什么都没有!」
「我要怎么告诉你?」我冷冰冰地打断他,「是要等你高潮的那一瞬间告诉你,还是等你的贤者时 间过去了再告诉你?」
林序宛如即将爆发的火山被迫终止,那些滚烫灼热的岩浆都尴尬地聚在火山口,不上不下。
「对不起,对不起,」
他眼眶瞬间红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就那一次,就那么,一次。我犯糊涂了。我头脑发昏。我和她喝了点酒,就那么一点,她对我笑,她笑起来又和你这么像。依依,依 依,你相信我,我对她真的没有感情。」
他趴向我这边,用那双我曾经钟爱的眼睛乞求我。
我感到胸口发疼,但不知道是因为癌症还是别的,「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是我生日?」 他已经快哭了。
「两年前的那件事我很抱歉,我道过歉了。你知道我的性子,做事总是不爱和别人商量。我接到的外派任务要求我保密,而且薪资很高。这座房子就是我在鸟不拉屎的小国家里 ,省吃俭用 ,花了两年时间赚来的。」
我用手捂住眼睛,强迫自己不去回忆那段不美好的日子,「你知道我换新工作的 时候想了些什么吗?我在想你会再过多久和我求婚呢?你爸妈会不会逼我生孩子?如果你很喜欢孩 子的话我可以接受,当然前提是你要负责带他。你会拒绝吗?或者以后你能做到吗?」我放下手,看到林序满脸是泪。
我又看了看四周,看了看这个房子,绷着嗓子说:「我拿到这套房子的房产证时就在想,太好了我终于有个家了。你爸妈也不用再为你的婚房和彩礼发愁,因为我靠自己就可以什么都拥有。这么多年,我都是靠自己,一步一步,有了现在的一切。」
「是你毁了这一切,林序。」我酸涩的眼睛终于有了点泪水,「我们本来可以有一个很美好的未来。」
多说无益。
把过往的种种拎出来批判一通毫无用处,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更加难以解决。 我最后冷静下来,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我们已经分手了。」
这个大男人从来没哭得这么惨烈,他好看的五官挤在一起显得可笑又可怜,直挺挺的背也佝偻着, 仿佛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垮了。
最后他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回到客厅和我说:「好,我们分手了。那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出于同情,我犹疑地点点头。
「好,所以现在,我们要以朋友的身份,讨论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我崩溃地往后靠,「那我们不要做朋友了,我和你现在是陌生人。」
他不依不饶地坐过来,「孟依依,你生病了。你需要去医院,你也应该去医院。」
「这是我自己的事!」
我烦躁地扔过去一个靠枕。
他完全没躲,靠枕径直砸到他的脸上。
客厅里的挂钟默默工作着,在寂静里用秒针微小的声音宣告自己的状态:它很稳定。 客厅里的两个人类情绪可不稳定。
「依依。」林序再次开口,千言万语化成两个字,重重敲击我的耳膜。
我深吸一口气,从沙发边缘溜出去,站在茶几旁边。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已经晚期了!」我把每个字都咬得很重,「我不想做没用的化疗,不想脱发,不想吃那么多药片,我不想躺在病床上做一个废物!我都辛苦这么多年了,为什么死前还要这 么辛苦啊?!」
林序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但眼里的痛苦更甚从前。
「所以,」他艰难地吐字,「你就去谈新的恋爱了?」
我大声发问,都不知道问的是谁:「是又怎样!我不配谈恋爱吗?!」
「难道我不配快乐吗?!」
番外一:
秦星纬 从小到大,秦星纬都算是命运偏爱的那方。
父亲虽然早逝,但是留下了一份还算殷实的家底,让他的母亲仅靠一份薪资微薄的工作就能养活他和妹妹。
他的学业生涯顺风顺水,一直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母亲很开明,没有强逼他选择更有前景的专业。妹妹虽然有些娇气,但还是本性乖巧懂事。
他的人生,过去的那段很平坦,未来的那段看起来也会很顺畅。
但是秦星纬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玄乎一点讲,或许是生活的真实感。
因此在朋友邀请他加入那个不靠谱的淘宝店时,他的心底生出了那么一点点青春期都不曾有的叛 逆,假装犹豫了一会儿就答应了。
他也确实需要钱,需要自己赚来的钱,而不是母亲精打细算从家用中省下来的那些。
然而他没有从这份「不入流」的兼职中得到他想要的。他的声音「卖」得很好,不过也就仅限于此。
直至那名叫「一一是富婆」的顾客出现。
那日朋友给在实验室的他疯狂打电话,激动地介绍这个单子,「你不是要出国留学吗?这儿有五万诶!而且你的形象条件完全不用担心线下!」
他有点心动,但仍然默不作声。
朋友坚持不懈,「而且你再想想,这个姑娘看起来是个富婆,万一你们能假戏真做,老兄,爱情学 业双丰收啊!慢着……我滴亲娘!她加价到十万了。你到底做不做?你不做我就上了,这简直送上门的钱。」
听起来这位富婆有些叛逆,同样叛逆的秦星纬勾了勾嘴角,「好,我接。」
金主比他想象的要年轻很多,打扮完全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那晚的各种举动也说明了,她有点娇气,有点刁蛮,有点任性,不过无伤大雅。
他用应对妹妹的方式,外加在淘宝店的耳濡目染,把这 个「完美男友」扮演得游刃有余。
金主很享受,手指却时不时点开手机,或是摩挲着手机壳的边缘。
她其实并不开心,秦星纬发现了这点。
同时她很喜欢他的声音,他也捕捉到了这点。
此时的孟依依在他看来很柔软,虽然藏了几枚针,但是扎不到人。
然后他遇到了她的前男友,蹲守在家门口,用花言巧语恳求她的原谅。
金主的叛逆有理由了,而且是很合理的理由。尽管秦星纬有点失望。
再然后金主的理性让他叹为观止,让他情不自禁地吻了她的额头。
他说不清其中掺杂了几分对金钱的欲望,几分对色相的欲望,和几分真心。 不重要,都不重要。
他喜欢和这个姑娘待在一块儿,看着她趴在栏杆处,睁大眼睛,出神地盯着游动的海獭;看着她把 双手贴在玻璃上,和对面的白鲸一起摆头;看着她闭着眼,贪婪地呼吸带着海水咸腥味道的空气。
他喜欢动物,这个姑娘也喜欢。
他认为喜欢动物的人,心肠都不会太坏。
随后他又发现她的坚硬。
她在游乐园如脱缰的野马,拽着他尝试每个刺激的项目。在鬼屋面无表情 甚至能去吓唬扮鬼的工作人员,在过山车的每个最高点坠落时失声尖叫,在自由落体时张开双臂像要拥抱这个世界。
他忽然觉得她会消失,尽管她现在就在他身边,但她随时会消失。于是他伸手抓 住她,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她好像无所不能。
电子游戏,沙画,陶瓷等等都上手极快。但她某些地方又笨得可爱,比如把教练 车撞了这种少有人能做到的事。
布朗尼很甜腻,他不喜欢。但是巧克力布朗尼甜腻带着苦涩,好像把他美式咖啡的那份苦一起包含了进去。
那个他不知姓名的歌手唱得多好:「我要和你在一起,原来的朋友都忘记。」
她结束了一场恋爱,她可以开始一场新的恋爱。
如果她没有让那个前男友进屋的话。
秦星纬站在楼下,一瞬不动地抬头盯着她的那个窗户。灯亮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熄灭。 秦星纬很想抽烟,可惜他不会。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男人下楼了。秦拾看到那个人的身影,都没察觉自己松了口气。
对方一眼就看到了他,径直走过来。
他终于从烦躁的情绪泥潭中抽身,那点真正的心意浮出水面,化为一股冲动。 他现在很火大。
钱算个屁。
秦星纬人生第一次揍人,完成任务的指关节隐隐作痛。但他很爽,爽到头皮发麻,浑身舒畅。
对方擦了擦嘴角的血,嗤笑了一声,「放心,我们没复合。」
「我知道。」虽然刚知道。
「你的声音很好听,她会很喜欢。」秦星纬带着虚张声势的傲慢:「我知道,我的一切她都喜欢。」
「呵。」男人的眼神在昏黄的路灯下意味深长,「记得照顾好她。」
这算什么?
失败者的挑战宣言?
还是什么良心发现的嘱托?
秦星纬拧眉,「不需要你说。我肯定做得比你好。」
他可以现在就冲上楼,告诉她他的心意,告诉她他不需要什么钱,他只想做她名正言顺的男友。
然后手机屏幕亮起,一盆凉水浇下:「我想休息几天,你不用安排约会了。」
7
林序走后,我整个人都陷在沙发里不想动弹。
我感觉好累,前所未有的累。
仿佛身体里所有的能量都耗尽,全身上下的细胞都理所当然地罢工了。疲惫仿佛充盈了我的全部,多到可以从每一个毛孔中溢出来。
我想起小时候,在某个寻常的凌晨起来跟着爷爷去放牛。我挥着鞭子,亦步亦趋地跟在牛屁股后面。它的尾巴一甩一甩,我就顺着它的尾巴尖望向旁边的田埂。
天微微亮,有个人蹲在那里,隐约传来挖土的声音。
那天早晨过后,邻居家新出生的妹妹不见了。
没有人问过她的去处,仿佛她从来没到过这个世界。
那日后一个大胆的想法从我的脑袋中冒出来:我想读书。对面的哥哥就是因为读了书,考上了大 学,所以可以一年只回来一次,甚至两年回来一次。
我至今没有搞明白当时自己的脑袋瓜是怎么转的,竟然和爸妈说我去读书。
只要头几年的学费,往后的我都可以自己赚,我还会把得到的奖学金都寄回家,我以后还会一辈子对弟弟好。
那会儿仅半 岁大的弟弟躺在我妈的怀里,滴溜溜地转着那双大眼睛,冲我咧着嘴笑。
我几乎都做到了,除了最后一个承诺。
其实弟弟长得很可爱,他也喜欢粘着我。
但是每当我注视他那双大眼睛,我就会想起那个清晨挖土的男人,想起弟弟背后如鬼魅一般的我的父母,想起幸亏我是头一胎出生,幸亏弟弟是第二胎出生,幸亏我考上的大学足够远,远到我父母因为心疼车票钱而放弃追踪我。
我成功逃出来了,剩下的就是在别的地方安置一个家。
我也做到了。
我很了不起。
很了不起的我又被命运女神抓到,从高处重重地砸到地上,砸得稀巴烂。
这次我不想再动弹了。
我躺在坑里,感觉良好。
出于某种复杂的心理,我现在不想见到林序,也不想见到秦拾。
实际上就是不想见到人,但是我又想见到生物,于是我跑去了那家特立独行的猫咖。 这回放的还是新裤子的歌。
「停留在空荡的车站里,看着外面的烟雨。」
「陌生音乐又响起,你等的人他在哪里?」
「旅客们匆匆的离去,下一站不知要去哪里。」
「冷冷凄风迷住眼睛,你爱的人他已变心。」
「亲爱的你不要伤心,回忆列车就要离去。」
「就算是他又伤害你,你也可以把他抛弃。」
……
「亲爱的你不要伤心,回忆列车就要离去。」
「就算是他又欺骗你,也不过又是一场戏。」
「你都忘了你有多美,冷冷风雨把眼泪吹。」
「你都忘了你有多美,你这样哭泣为了谁。」
……
我呆立在门口听歌,上回的金渐层蹭了过来,讨好地叫了一声。
「鸡腿,不要乱跑啦。」一个裹着黑色羽绒服的女孩子从后面追上来,「诶,来客人了啊。」
我尴尬地笑笑,顺便暗自腹诽,「这么可爱的金渐层居然取名鸡腿?」
然后又听女孩儿叫不远处的狸花,「鸡翅,不可以和鸡屁股打架哦。」
ok,取名艺术。
这小姑娘是个自来熟,说是上回就见过我,不过当时在忙别的事没露面。
「我记得你,」她蹲在地上,两只手正在制服鸡翅和鸡屁股,一边抬头和我说话,「你上回和你男朋友来的。」
她兴奋地眨眨眼,「你们特别恩爱我记得。」
我尬笑两声,「还好还好。」
她又往我身后瞧了瞧,「诶,今天就你一个吗?也没事,你想吃什么?还是巧克力布朗尼吗?」
我随便点点头,专心致志地撸猫,心想如果可以,我甚至能这样撸一整天不带休息。
这次我花了将近三个小时,把布朗尼吃得干干净净。期间我看着几个客人来,几个客人走,他们以一种微妙的默契使店内保持只有两三个顾客的状态。
背景音乐一直在新裤子的专辑里徘徊,我听到 无数次的《你都忘了你有多美》。
「你很喜欢新裤子吗?」我的嘴巴终于空下来,只能开口说话。
店长俏皮地眨眨眼,「也还好吧。你是不是觉得咖啡馆放这个很奇怪,嘿嘿,我就是想要这种奇 怪。生活嘛,老循规蹈矩多没意思。」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着手机屏幕第 n 次亮起。
成堆的消息集中来源于两个人。
一个是秦拾,他首先为昨日冲动的吻道歉,然后就是寻常的问好和日常分享,分寸感和边界感把握得很好;另一个是林序,他那日强要了我的新微信以后,除了关心 几句,就一直在给我科普医学知识,丝毫没有作为前男友的自觉。
店长瞟了一眼,八卦道:「和男朋友吵架啦?」
我突然很恶趣味地想问她说的哪一个。
「吵了,但没完全吵。」
「哦哦。」她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哎呀,我也不懂这些。」
她伸了个懒腰,拍了拍我的肩,老神在在,「不过姐妹,记住一句话就好,什么男人都没有自己重要。」
我失笑,「或者说,什么人都没有自己重要。」
「对对对,自己最重要!」她大笑着拍了下掌,「警世名言,值得记下来,文在胸口。」
此刻店内放的歌名却是《没有你的旅途没有意义》。
8
猫咖的店主外号小松,年方三十二,相貌仿佛二十三。
她曾经做过大学老师,奈何太过摸鱼评不上职称而被迫转行。
「当时我觉得完蛋了,三十好几了,又没对象又没工作,这不是要喝西北风去了。」她把鸡屁股强 硬地摁在怀里撸,边和我怀念道,「然后有天我路过一家猫咖,里面的一只英短很开心地冲我叫。
我就想着干脆不教了,我下半辈子宁可和猫绑在一起也不要和人类绑一起。」
她说自己毫无三十而立的成年人的自觉性,兴冲冲学人家大学生跑去创业,最后走了不少弯路才开 了这家猫咖。
「你觉得猫猫为什么活得这么快乐呢?」她并不打算等我的回答,「因为它们不用上班,也不用上 学。」
「当人多辛苦呀,我要是有得选,下辈子宁可当个低级生物。哪怕只是一只草履虫,单纯地活着也好过现在。高级生物所谓的智慧只是让自己多了数不清的欲望和烦恼罢了。」
我想她这番离经叛道的发言是有事实根据的。
来猫咖的客人大部分都很寻常。嬉笑打闹的小情侣,通宵肝 ddl 的大学生,或是带着贪吃的孙子孙 女来买蛋糕的老奶奶。
每个人都生活气息十足,举手投足都充满对生活的热爱。
但是就如同这家猫咖的背景音乐不同寻常,它的某些顾客也不同寻常。
我在这儿待了几天,发现除了我这个古怪的客人,还有一个中年男人每天定时定点来,永远都是买 一块草莓蛋糕就走。
男人西装革履,身材管理也做得不错,怎么看都不像是喜欢草莓蛋糕的样子。
「那位呀,」小松对上我好奇的目光,主动八卦道,「每天都买块蛋糕给自己的女儿。很可爱的小姑娘,特别喜欢吃草莓蛋糕。可惜去年得了血癌,没救回来。」
某个字眼触动了我的神经,我情不自禁地问道:「那他老婆呢?」
「听人说好像去年伤心过度没想开……」接下来的话不必再说,哪怕是背着人家,也不该讨论这种伤心事。
连彭磊都在喇叭里大声喊着:「你要跳舞吗?你要跳舞吗?」
生活这般境况,你是不是应该起来跳舞呢?
毕竟寻求快乐应该是所有生物的本能。
角落的鸡翅和鸡屁股闻此声,又开始了紧张刺激的追逐战。最终两位选手交缠在一起,一上一下滚 来滚去乐此不疲。
小松已然放弃做和平大使,而我在一旁饶有兴致地观看这场决斗,甚至拿出了手 机录像,还鬼使神差地发送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条朋友圈。
点赞来得猝不及防,沉寂列表的各类半生不熟的朋友都在下面齐刷刷地评论: 「好可爱。」
「猫猫好可爱呜呜呜。」
「哇哇,你养猫了哇!」
「你竟然发朋友圈了,属实罕见。」
……
那种感觉很突然,你仿佛是在某个节点、某个瞬间,与这个世界有了联系,哪怕是十分微小的、十分易碎的联系。
然后你盯着这条细丝,不由自主地感叹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我一遍又一遍地浏览点赞人的备注,走马灯一般回忆了我过往的二十余年。
这个人见证了我的高中,这个人见证了我的大学,这个人见证了我和林序的相爱,这个人见证了我 在小国家吃方便面吃到热泪盈眶的时刻,这个人见证了我拥有自己的房子……
再然后是两个碍眼的人:林序,秦拾。
我已经把林序设置成了消息免打扰。他在我毫无回应的情况下仍然坚持不懈地转发各类文章,无一 不是治疗癌症成功的案例。
我都不敢拉黑他,怕他一时上头又跑到我家来。
但他真的很烦,像那种 传销组织的头目,不停地给你灌输这样做就能健康幸福发大财的思想。
他美其名曰为你好,实际上 已经为你造好一个牢笼,只等你毫无防备地走进去。
秦拾很安静,只会偶尔动一动,以此提醒我他的存在。
结果这个安静的人,在我的注视下打来了语音通话。
我盯着那个界面,如临大敌。 我不清楚我现在应该以什么心态面对他。 但是再转念一想,我是金主,我出的钱,我怂什么?
「喂?」他丝绸般的声音传出来。
我不作响,反而怀里的金渐层聪明得很,仰起头冲电话喵了一声。
他似乎轻轻笑了一声,「你在那家猫咖吗?我看到了你的朋友圈。」
我闷闷地嗯了一声,不知他想做什么。
他似有所悟,「依依,我只是想道个歉。那天的事,对不起,我一时冲动了。」
金渐层又喵了一声。
他继续道:「你不用怕我。毕竟你还算是我的老板,怕我做什么?况且情侣就算不是时时刻刻黏在一起,三天两头也要打电话联系感情对吧?我还盼着你能给我们店一个好评呢。」
多么知进退的话,多么清晰的界限。
「你已经道过歉了。」我把金渐层作怪的爪子摁回去,故作轻松,「而且大家都是成年人,多大点事儿。」
他那儿传来一阵悉窣声,而后低哑的嗓音响起:「你想听歌吗?我学会《遥远的她》了。」
「不用了吧,猫咖这儿正放摇滚呢。」金渐层不耐烦,挣出我的怀抱,跳到别处去了。 「哦,」他默了一会儿,似乎带着点小心翼翼,「那你后面还打算约会吗?虽然我最近在期末周, 不过——」 「期末周就好好学习吧,」我暗暗吐了口气,「我需要的话自然会给你打电话。」
对话就这么结束了,隐约听到一点的小松朝我关心地看了眼,「没事儿吧?」
我笑了笑,「没事。」
今日那个中年男子按时出现在咖啡店。
「一份草莓蛋糕。」 日复一日。
悲伤从未离开过他,哪怕带上草莓蛋糕的清甜,也盖不住掩藏在底下的苦涩。
与世界有联系会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不必要的情绪,不必要的牵挂。
我和他之间本来就应该无事。
9
我在猫咖就这么做了七天鸵鸟,逃避人类与猫共处让我乐不思蜀,直至某日早上我突然胸口发疼, 然后晕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我才想起来,哦,我好像有肺癌呢。
再醒来已经是在医院的病床上,旁边一个漂亮的护士姐姐正在给我挂点滴。病房外有人在吵架,我凭借敏锐的听觉判断出是那两个家伙。
「你就是这么照顾她的?」
「那你又好到哪里去?」
……
护士姐姐和隔壁病床的人都很八卦地看了我一眼。
很窒息了就是说。 「这里是医院,病人需要安静。」
争吵声戛然而止,面熟的医生走进来,严肃的表情一秒转换成温和,「感觉好点了吗?」
「挺好的。」我有点无措地回答,像个犯错的小学生。
病房门口两个人在探头探脑。 医生往那边瞅了一眼,「外面哪个是你家属?」
「额……」我挠挠头,「都不是。我在这儿没有家人,就我一个。」
医生意味深长,「男朋友也算家属。」 好问题。
医生那个样子就像在逼我选一个监护人,我只好讪讪道:「那个更帅一点的算是我男朋友。」
然后大家心照不宣地目视着秦拾走进病房。
他模样有些狼狈,绷着张脸,看起来有些生气,结果没走两步就被医生叫住:「没说让你进来。」
我感觉医生脑门上写着一行大字:我的地盘我做主。
秦拾被医生叫去谈话了,林序跟着跑去了,而我只能躺在病床上百无聊赖地盯着点滴。
隔壁病床是个十几岁的小男生,光着头,很瘦。或许是同样无聊,他小心翼翼地和我搭话:「姐姐,你男朋友长得好帅。」
「能不帅吗?花十万块租的。」我撇撇嘴。
他当我在开玩笑,哈哈笑了几声,然后疯狂地咳嗽了一阵,咳到满脸通红。
我问了句废话,「你还好吧?」
「挺好的。」他笑眯眯地,「医生说再过几天我就能出院了。」
「你上高中了吗?」
「嗯,高三了。唉,回去估计学习赶不上了,要复读一年。」他说这话时神情并不落寞,甚至有些期待。
我跟着他笑:「那也不错,你肯定能考个好大学。」
他笑出一口白牙,「我也觉得。」
秦拾和医生谈了很久,久到我睡了个午觉。醒来时他正坐在一旁削苹果。
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水果 刀,削下一片漂亮的苹果皮。
察觉到我的视线,他抬起头,问了句废话:「醒了?」
想必他什么都知道了,我也就再无顾虑,直接满嘴跑火车,「没醒,在梦游。」
他终于笑了一声,眉眼的疲态少了几分,「那两个陶瓷杯做好了,我自己去拿了。暂时放在我家, 过几天给你拿来。」
我倔强地盯着他,「我想出院了。」
苹果皮突然断掉,他就把削了一半的苹果摆在床头柜上。
「孟依依。」他第一次喊我的全名,带着那么点乞求。
「我现在很好,我想出院。」点滴已经打完了,我低头,揉着贴着医用胶布的手,「我不喜欢医院。」
随后补了一句,「而且你又管不着我。」
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此分明。 我是你的顾客,你的金主,你的上帝。
你凭什么管我?
秦拾接收到了我的意思,他抿着唇,冷着脸,有条不紊地帮我办理了出院手续。
走前医生来看我,温和地拍了拍我的肩,「开开心心的就好。」
看,医生都这么说了。
要谨遵医嘱。
秦拾把我送回家,林序又又又蹲在我家门口,恹恹的,「依依。」
我想起他给我发的一大堆公众号文章,很不耐烦,「好的前男友应该像死人一样。」 话有点重了,他又哭了,「依依。」
我按捺住想杀人的心,扶额道:「林序,我求求你,不要再来管我的事好不好?我又不是为你活着的,我是死是活都和你没有关系。」
林序脸白得像死人一样。 这回轮到我毫不留情地把林序关在门外。
秦拾一直没出声,帮我整理完东西后,从袋子里掏出一个陶瓷杯放到茶几上。
杯子上面画着一颗爱心,挺可爱。
我坐在沙发上,他站在那儿瞧着我,沉声道:「孟依依,我想终止这次交易。」
我心往下沉了沉,但毫不意外,「嗯好,我按天数算把钱打给你。」
他走近了几步,冷声道:「不需要。」
我有点不理解,「什么意思?」
他已经走到我身前,淡褐色的眼睛紧紧锁着我,压迫感扑面而来。
「你觉得我们之间什么关系?」他压低了声音问。
我头皮发麻,下意识往后靠,「金钱关系呗,还能有什么?」
他自嘲般笑了一声,更加逼近我,把他勾人的声音发挥到了极致,「金钱维持的关系或许还纯粹点,如果没了钱,我对你的感觉就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了。」
一大波音节正在我的敏感地带蹦迪。
我紧紧贴着沙发靠背,手指抠进沙发的缝隙,感觉浑身发热,大脑却还是要高速运转。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颤着声问。
「什么意思?」他呼出的热气已经能扑到我的脸上。我很想逃,偏偏他双手撑在两边,脸还在逼近,即将碰到时一个拐弯去了我的耳边,「孟依依,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
我心跳都要失常。
他突然抽身,从未如此恶劣地笑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这么说?」
我大脑宕机:「?」
「合同上写得很清楚,双方均不得隐瞒自己的身体状况。违约者需要赔付违约金。」他终于露出了真面目,挑着眉轻蔑地笑着,「你违约了。」
我抓住沙发上的抱枕,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违约金一百万。」
「放你妈的屁!」 我把抱枕砸了过去。
他轻松躲过,面色轻佻。
我开始摆烂,「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反正老子活不长了。
他沉沉注视着我,终于收起那副表情,却还是像个无赖,「也有别的选项,换你假扮我的女友,陪我回家过年。」
你妈的我抱枕扔早了!
我瞪着他,他欠欠地说:「你有大把的时间考虑,我随时恭候。」
说罢人就潇洒地离开了。 我在后面捡起抱枕扔到门上,「秦星纬,我艹你妈!」
男人都不靠谱,不管是不是花钱租的男人,都不靠谱。
这句话是我在那个淘宝店打差评时的评语,也将是我一生的座右铭,死后也要刻在我的墓碑上用来 警醒世人。
始作俑者坐在驾驶座上,甚至心情很好地吹了声口哨。
这个人到底怎么做到伪装得这么好?先前这么绅士体贴,现在却活脱脱一个无赖。
「哪来的车?」我坐到副驾驶上,很怀疑地看着他,「不会是偷来的吧?」
以他现在的形象,完全有可能。
「借的。」他惜字如金,俯身过来帮我扣安全带,木质香水铺天盖地淹没我。
我掩着口鼻,皱眉斜眼看他,「你是在香水里洗了个澡吗?」
「我乐意。」他挑眉看了眼我,「你管得着吗?」
成,现在你是我的顾客,我的金主,我的上帝。
我管不着你。
睚眦必报的小人。
我恨恨磨牙,却听他放起车载音乐:「让晚风轻轻吹送了落霞,我已习惯每个傍晚去想她。」
「在远方的她,此刻可知道,此段情在我心始终记挂。」我闭上眼,决心不理会他。
……
「遥远的她,不可以再归家。」
「我在梦里却始终只有她。」
「遥远的她,可知我心中的说话。」
「热情并冇变,哪管它沧桑变化。」
……
一觉无梦,只感觉脸颊贴上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那触觉转瞬即逝。醒来时已经到了他家,一座有点年代感的居民楼。
「你和我说你家很穷?」我再度质疑他。
他耸了耸肩,「我从没说过我很穷,我只说过我需要钱。」
行,是我先入为主了。
秦拾的妈妈很和蔼,刚见面就热情地握住了我的手,「你就是依依是吧?小姑娘真漂亮。」
我有些窘迫,「阿,阿姨你好。」
说着递过手里的礼盒,「这是我顺路买的,一点心意。」
她一手接过,一手还拉着我往屋里走,笑开了花,「人来了就行,带什么礼物啊。一路过来累不累呀?阿姨给你泡杯茶好不好?你喜欢铁观音还是碧螺春啊?」
身后的秦拾很无奈地说道:「妈,你都不管你儿子的吗?」
阿姨瞪了他一眼,「你又不是第一次来,自己去把东西收拾好不就成了,话这么多。」
说着房内跑出来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儿,「哥哥,你回来啦!」
「嗯,」秦拾放下行李,摸了下她的头,眉眼柔和,「期末考考得怎么样?」
小姑娘吐了下舌头,「才不告诉你。」
转而看到沙发上被迫喝茶的我,两眼放光,「嫂子好!」
我一口茶水差点没呛死,咳嗽了几声,尴尬地笑道:「你好。」
秦拾笑眼看我,凑他妹妹耳旁大声说悄悄话:「你嫂子比较害羞。」
小姑娘露出非常懂的表情,冲我眨眨眼就跑到厨房去帮她妈妈的忙了。
秦拾脱下黑色大衣,慢条斯理地坐到我身旁,「很紧张?」
我眼观鼻鼻观心喝茶,不作声。
他附到我耳旁,呼出一口热气,「不用怕,我妈很喜欢女儿。」
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匆匆放下茶杯,磕巴道:「我去帮阿姨的忙。」
结果阿姨又把我撵出来,「哎呀不用你帮忙的。你这孩子,去和星纬说说话吧。我晓得你们年轻人的啦,厨房不是你们待的地方。」
我就又尴尬地对上秦拾似笑非笑的眼睛,心里后悔得快发疯。
明明都坚持到大年三十了,我为什么还要手贱地发送「好」呢?这人怎么能憋到大年三十才回家呢?
我可能都要带着这几个疑问进入坟墓了。
因为菜品太过丰盛,阿姨直接把饭桌搬到了客厅,一大桌子的菜,色香味俱全,简直算得上满汉全席。
大厨师还不好意思地和我笑笑:「阿姨手艺不好,你将就吃啊。」
「没有没有,阿姨你手艺真的很好,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菜了。」我连连摇头,吃得不亦乐乎。
秦拾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只是不停地给我夹菜。
「喜欢就好,」阿姨笑眯了眼,开始连珠炮发问,「依依啊,你和星纬交往多久啦?你家里怎么样?听说你已经工作了,做的什么工作呀?」
「妈。」秦星纬无奈地叫了一声。
「行行行我不问了,」阿姨不耐烦地冲他摆手,「这么多年你好不容易带个女朋友回家,我不问了,别把人又吓走。」
我抬头笑了笑,「阿姨,我现在工作是个文职,挺轻松的,而且已经买了房子了。」
「文职啊,文职挺好,」她连连点头,也给我夹菜,「喜欢就多吃点,来。」
然而洗碗时又把秦拾叫去,在厨房问个不停:「你对人家好不好?没给人家委屈受吧?你要出国留 学和人家说过吗?你俩打算怎么办啊?什么时候结婚啊?人家愿不愿意嫁给你啊?」
春晚的背景音都盖不住阿姨充满好奇心的声音,而我在客厅面对他妹妹最单纯的一个问题:「嫂子 你和哥怎么认识的呀?」
我挠了挠头,胡诌:「就是在一个咖啡馆认识的。」
她懂得不行,「是猫咖吧?」 我愣愣点头。
她小大人似的,「我就知道,我哥就是喜欢猫猫狗狗。」
说着她凑近了些,小声道:「我哥本来特别想养宠物,可惜我妈不让。嫂子,你们结婚以后会养宠 物吗?」
「额……大概会吧。」
她眼里都是小星星,笑出两个酒窝,「那我到时候一定要去你们家玩!」
嗯,下次一定。
11
除夕夜,本应该守岁的,可我累得不行,躺在沙发上眼睛都快睁不开。
秦拾见状,就和他妈说了几句,扶着我进了他的房间。
进了他房间我莫名瞬间清醒了,「我咋和你一个房间?」
「不然呢?」他坐到床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我假装没听到,绕着中间那张大床走,环视四周。房间的墙壁上贴了很多海报,海贼王,网球王子,名侦探柯南等等,很有童年的味道。
书架上摆了很多书,下层是很多系列的漫画书,中间是各种文学名著,上面是各种动物医学的专业书。
很秦拾,很秦星纬。
秦拾一直看着我转悠,「你就打算这样转一晚上?」
我硬着头皮,「也不是不行。」
话音刚落他就长手一伸,把我拉到了他身边,「我觉得不行。」
他的大手牢牢扣住我的,灼热滚烫。
「那你想怎样?」我被他逗得有点烦了,「能不能给个准话?」
他微垂着眼眸,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开心吗?」
「啥?我感到快乐是不是还要给你拍拍手?」 他执拗地重复一遍,「你开心吗?」
他抬起眼,嗓音微哑,「孟依依。」
我不作响。
门外传来春晚里激动的倒计时,和响亮的欢呼声:「我们给您拜年啦!」
「亲爱的朋友们,就让我们相约明年的,除夕之夜!」
……
「难忘今宵,难忘今宵,不论天涯与海角。」
……
门内秦拾抚上我的脸,神色温柔又哀伤,「你哭了。」
我搭上他的手,有些崩溃地低头,「你到底是不是喜欢我啊,艹你妈。」
他反过来扣紧我的手,不答反问:「你呢?你喜不喜欢我?」
「你知道违约金是假的吧?你为什么还要答应和我过来?」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生病的事?为什么要说『你管不着』?我在你心里算什么,孟依依?」
「你知道我赶到医院在想些什么吗?你知道林序和我说你生病时我多难受吗?你知道我听医生说你 的病情时什么心情吗?」 他每问一句,手都抓紧一分。
我无力地将额头抵上他的肩。
「我以为我什么都知道,」他松开我的手,声音前所未有的沙哑,「我他妈除了知道自己喜欢你,其他的他妈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两只胳膊无力地垂在两侧,仿佛缴械投降。 我缓缓环住他的腰。
过了会儿,他也抱住我。
我们第一次拥抱。 我们牵过手,接过吻,但这是我们第一次拥抱。
之前相处的种种细节都涌入脑海,心脏在胸腔内跳舞。
「对不起。」我埋在他怀里,吸了一口木质的香水味,「我今天很开心。我之前也很开心。」
「和你一起我过得很开心。」可这开心是我买来的,还是我应得的,我总是分不清,也不敢分清。
他埋在我颈间,低低唤我,「依依,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可是——」
「你只能回答『好』。」我被他的霸道逗笑了,「好。」
我们无声地拥抱着。
外面世界在欢呼。 新的一年又开始了。
12
我在秦拾家住了十天,直接被喂胖三斤。
秦拾还摸着我的小肚子,念念有词:「挺好的,之前太瘦了,还能多吃点。」
我撇开他的手,「去你的。」
他反握住我的手,诱哄道:「能不能送我去学校?」
他之前从发小那儿借来的车,回到家就还了,如今我要送也只能用地铁送他。
「你学校有什么好看的吗?」 他臭屁道:「我不够好看吗?」
窗户纸捅破,秦拾终于肆无忌惮地展示出他骨子里的那点恶劣,比原来毫无破绽的温柔更真实,更生动,也更让人恨得牙痒痒。
我知道秦拾想做什么,春节期间他把我介绍给了他能遇到的所有亲朋好友,现在去学校,是想介绍 给他的同学。
他把他的社交关系近乎毫无保留地向我敞开,将我包容。
林序都不曾做到这个程度。
秦拾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我也扫码进了学校,然后将我全副武装起来,一起进了实验室。
元宵都还没过,已经有几个学生在实验室搬砖了。
「诶,秦师兄你来啦。」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走过来,见到我时一愣,「这位是?」
秦拾笑眯眯地,「我女朋友。我走后门让她来看看。」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整个实验室都能听到,大家齐刷刷抬头,片刻寂静后有人喊了一声:「好哇! 脱单了都不告诉我们,请客请客!」
「今晚就请你们吃火锅。」秦拾豪爽无比地应道,挽着我的手走到一处角落。
那里摆着一堆仪器设备,应该是他负责的项目。还有个玻璃箱,里面几只小白鼠正活蹦乱跳。 秦拾对我简单介绍了几个仪器的功能,还讲了些实验室里的趣事。
我对生物一窍不通,最后指着小白鼠问了句:「你要拿它们做什么实验呢?」
「生物实验。」秦拾言简意赅地说了句废话。 我心下了然,「它们会死对吧?」
秦拾怔住。
我好笑地拍了拍他,「你忌讳什么?只要是生物都会死啊。」我也会死。
大家都会,早晚而已。
秦拾面色暗下去,握紧了我的手,「想去看看学校里的猫吗?光是我寝室附近,就有三只橘猫,两 只狸花,还有一只三花。」
他就这样巧妙地回避了这个问题,关于我总有一天会离开的问题。
秦拾一直在偷偷看相关方面的资料,那些动物医学的书里也掺杂了几本关于肺癌的书。但他嘴上只会说我开心就好,其余一切都不重要。
我原本把这段感情当作一场恋爱,不需要负责任的恋爱,不需要考虑未来的恋爱。
可是秦拾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要往更远的方向前进。
那个明晃晃的终点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我在他家的时候,几乎算是人生第一次感受到家庭的幸福。我贪婪地汲取这份温暖,也在心里想 过,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是不是有那个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呢?
我和秦拾都这么想。 但是每况愈下的身体只有我自己清楚。
突发的急性咳嗽,半夜的胸痛而醒,越发苍白的脸,无一不在提醒我那个终点的存在。
我不希望秦拾变成那个每日买草莓蛋糕的男人。
某晚我们在客厅看电影,结尾的字幕出现时,我窝在他怀里,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觉得我当初会 和林序结婚吗?在他没有出轨的情况下。」
很不礼貌的问题,他把我搂紧,极其不悦地哼了一声,「你突然提他做什么?」
末了又警铃大作,「是不是他又来找你了?」
我好笑地捏了捏他的鼻子,「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哦。」
他顺势吻了吻我的手,「我就不乐意你见到他。而且我觉得你们最后也不会结婚,别问为什么,问 就是直觉。」
「直觉挺准。」我往他怀里缩了缩,「我不会和他结婚,因为他无法再给我快乐。」
「我曾经和他在一起,除了有点心动之外,就是因为他比较符合我的条件:温柔,相貌出众,工作 稳定,父母不鸡婆。婚姻是利益关系,他可以满足我的需求,我也可以满足他的,所以我们适合结婚。但是我确诊以后,他不可以满足我的需求了,所以我们不会结婚。」
秦拾一声都没吭。
我絮絮叨叨:「你说我要不要去治疗呢?我们过得这么开心,我希望开心的日子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万一我就是那个幸运儿,我多活几年,我们是不是就会多快乐几年。可是我又想,我做了化疗 肯定很难看,头发都掉光了,钱也没了,不是年轻漂亮的富婆了,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还是说卷了我的钱跑路?」
电影制作组的名单那么长,还没有放完,客厅昏暗一片。
秦拾的声音在颤抖:「依依,不会的。我不会放弃你。」
「虽然我不知道怎么证明这句话。」
「但是我真的不会放弃你。」
我凑过去,吻了吻他的嘴角,「没有什么放弃不放弃的。秦拾,我只是想要开心点,快乐点,同时 也希望你能开心点,快乐点。」
你还有这么长的人生,还有这么多未见到的风景。
你不应该为我而驻足,你应该把我当作路过的风景。
我到底还是有些自私,为了快乐同意与他开始这段毫无希望的恋情。
现在我还自私地逼问他:「你会做到的,对吗?」
良久才响起他低低的沙哑的声音:「我会的,依依。」
电影又从头开始放了。
番外二
秦拾
2021 年 4 月 4 日,她去世的第三天。
她又一次胸口痛了,然后再也没醒过来。
我去了她的墓,那里已经放了一束花,大概是那个傻逼放的。
说起来很奇怪,我没有哭,没有感到很悲伤。
可以说,我没有什么感觉。
我终于发了sci。 他们都在恭喜我。
我还是没什么感觉。
这种状态和当初知道她生病时一样,对面医生有条不紊地讲述她的病情,我坐在凳子上,没什么感觉。
太不对劲了。
她明明看起来这么健康,这么美好,只是瘦了点,偶尔会咳嗽一下。
怎么会有这么多癌细胞在她体内呢?
那个傻逼和我边哭边讲她的故事,那么多,那么长,掺杂无穷无尽的苦涩。
我都不知道。
我才发现我对她其实一无所知。
她不想治疗,她想快乐地度过最后的日子,我明白她。
可我还是抱着那么一点点希望,或许,有可能,有那么百分之一的概率呢
我多恨自己学的是动物医学。
我翻遍资料,问了好多教授。
都是无用功。
我那满腔的怒火,不过是因为自己的无能罢了。
我想起我第一次抽烟,被尼古丁呛得眼泪直流,却还是坚持着抽完了一根又一根。
她没有被我身上的烟味呛到,却还是被香水呛到了。
我很难过,我很想道歉。
我想告诉她,我希望她快乐,而且我觉得,我能让她快乐。
我做到了。
她无数次和我说,她很开心。
都是笑着说的。
她总是弯着眉眼,和初见一样。
她说她满足了,哪怕只是这么短短几个月。
她说谢谢你。
我说,我现在已经能很熟练地唱《遥远的她》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