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介绍
《春之曲》
写下标题,心湖荡漾,泛起甜蜜的涟漪,这是我著名的恋爱史。
说著名,是因为一些情节段落,在朋友间几经流传,变成经典笑梗,有人都耳熟能详、倒背如流了,还有趁酒酣耳热,打哈凑趣、添枝加叶,肆意演绎创造出各种盗版。
这回,听说要正本清源,付诸文字,争献锦囊妙计。还有挤眉弄眼、跺脚起哄,吵吵呼喊;标题要打人儿、抢眼球,叫《马路求爱历险记》或《“大头鞋”浪漫史》。得,得!快打住吧,没点儿定力,真容易让忽悠瘸了,咱还是原汁原味、原装正版,《春之曲》。
那年初冬,正是秋菜上市季节,街边电线杆上的喇叭,一会儿广播白菜几块钱一车,一会儿播放“八十年代的新一辈”。大街小巷,左一堆萝卜右一堆大葱,我们一批复转军人,踏着歌声,迈进了松陵机械厂。与我们同时分配的,还有从农村考试进厂的知识青年,加一块儿300多人。
经过上岗培训,全部分配到了72车间。72车间是动力枢纽部门,负责保障全厂的煤、水、电、气供应,我被分配到三号门里的水暖安装班。回到了父亲所在的大军工厂,成为新一代航空产业工人,别提多高兴了。23岁,正是花样年华,踌躇满志之余,也准备考虑人生大事,成家立业。
成家立业得先搞对象,搞对象对我来说,属于没吃过肥猪肉,见过肥猪跑。当年知识青年下农村,不知同病相怜还是惺惺相惜,不知革命友谊还是青春萌动,广阔天地练红心,也捎带着恋爱。青年点男耕女织,成双入对,让人春心摇曳,羡慕不已。但思前想后,没敢造量,怕扎根农村干革命,回不来了。
参军入伍,来到部队宣传队,机会倒有了,男兵女兵、芳华年代,训练演出、朝夕相处。但听说宣传队有三条禁令,不许搞对象,虽然是土政策,震慑新兵蛋子绰绰有余。回城进厂一看;不是慢半拍的事儿,感觉自己被革命队伍甩出半趟街了,人有的同学啥都没耽误,下乡经历了锻炼,回城找到了工作,又挎回个对象。这才有点急,其实也不是特别着急,就是怕捡剩儿,下乡的知道,农村不有句话吗,好白菜都让猪拱了。于是,赶紧发动老亲少友,四处托人介绍对象。介绍对象在农村叫相亲,是很普遍的社会现象,一般程序是,介绍人先传递双方照片,口头介绍自然情况,然后约会见面,适龄未婚男女,隔三差五就被安排相对象。
相对象,一般是双方到个阿姨家,男方最好早点到,以示诚恳,一会儿,女方来了,女方特意晚进屋,这不显得矜持点儿吗。扭捏推让之后,俩人隔桌对坐,国共谈判似的,开始;世界形势、民族大义、阶级感情、政治立场、工作进度,剩下的就不道说啥了,女的低头绞衣角,男的仰脖望房薄。这时,热情似火的介绍人,迫不及待添油加醋献言献策,说诶呀你俩真是天作之合啊,啧啧,那瞅着老般配了,如何如何。介绍人有时一个人,也有两三个的时候,都愿意促成姻缘,民间流传个话儿吗,说介绍成一对,多活十年,谁不愿意多活几年啊?争先恐后插嘴说话,很怕到时分寿禄,没自己的份儿。
本来就不大的小屋,家里老老少少跟着忙乎哇,挤挤擦擦手忙脚乱擦桌子倒水,临走了,阿姨抻脖探出窗台,对男方连使眼色带吆喝,送一送啊!可俩人出门不远,二龙戏珠,分道扬镳,谁也不认识谁了。这种见面,一点儿感觉没有不说,还特别扭。有一次,准备应邀见面,正好,鼻下三角区起个闷头,快出头了,胡乱挤出了血,红巴呲怜的一片,有点像松井,刚被扁踹一脚。这造型本来就闹心,心情沮丧,还得坚持见面,结果可想而知。
有时候也想,不就找对象吗?啥大不了的事儿,用得着吗?求爷告奶山神土地一顿拜,自己找呗。于是,把认识的适龄女性过一遍筛子,两小无猜的、怦然心动的、月朦胧、鸟朦胧的,登门拜访,送货上门,但还是找不着感觉,铩羽而归。
业余时间在厂文艺队,应该说机会多一些,但社会舆论对文艺队一边倒,说文艺队不咋排练,净搞对象玩儿,跟阿尔巴尼亚电影似的,没事儿就搂搂抱抱。唾沫星子淹死人,迫于舆论压力,不敢在文艺队越雷池半步。
转眼,过了元旦,马上快过年了。车间工会为活跃职工文化生活,组织辞旧迎新文艺晚会,工会小组长挨个通知,每个班组必须出一个节目啊,要列入年终评奖考核指标。
晚会从下午就开始了。车间一个新厂房,刚进口的德国锅炉,顶天立地矗立中央,崭新的锅炉旁,高悬的龙门吊和天桥之间挂着贺幔,写着“大干快上促四化,革命生产双丰收”,大大的红纸上“恭贺新禧”墨迹未干。午后斜阳的厂房里,人声鼎沸,热气腾腾,所有长凳子、铁椅子都坐着人,铁架子上、工具箱顶,连上天台的梯子上都站满了人,还有的站在锅炉平台上,人们抽着烟,嗑着瓜子,唠着闲嗑,空旷的厂房热闹哄哄。
刚刚拨乱反正,文化生活匮乏,节目单调乏味,有特色的节目屈指可数;有快板书,奇袭白虎团, “在那1953年,美帝的和谈阴谋被揭穿,他们疯狂北窜霸占全朝鲜……”,还有女声小合唱,台湾同胞我的骨肉兄弟,“我站在海岸上,把祖国的台湾岛遥望,日月潭波在心中荡漾,阿里山林在耳边震响……”,唱得不咋齐,一看就排练时间短。最有趣的节目,是俩人说相声,模仿马季唐杰忠的“友谊颂”,没啥包袱铺垫,就等着说歇后语呢;“上鞋不使锥子,真(针)好,狗撵鸭子,呱呱叫”,给全场乐够呛,最后一句,“哈哈蕾呦,哈哈蕾呦!汽车拐弯儿了!”不知道真好笑,还是人们笑点低,反正大伙这个乐啊,前仰后翻笑成一团。我前边一大脑袋,笑的,不道是抽了还咋的,看着让人担心,可别背过气去啊!
其余节目基本以唱为主,除了一个坐唱“处处有亲人”,剩下一律独唱。有个工友,练习时咬牙切齿加攥拳,“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一到上场,捂眯了,拉怂说,要不我加个班得了,就顶唱歌了。咋整你说,闹心不?扭捏,是那时候年轻人的标配。
我属于有舞台经验,坚决要求上战场那伙的,自告奋勇,来个独唱,“计划生育好”,这是首山东民歌,戏谑喜剧风格,特意让报幕学方言报幕;“闪冻敏割”。我也尽量往胶东海边靠,“正月里、是新春,青年男女就结了婚,生下个小孩儿就多了一口人嗨诶嘿呦,要问生的啥? 实在不称心,想要个男孩他来了个千金呀嘿哟嘿哟,你说气人他不气人哈诶嘿哟,你说气人他不气人哈诶嘿哟。”有点儿伤风,囔鼻子,嗓子没咋放开,稀稀拉拉有点掌声。几个复转兵战友整出连队那套,一边跺脚一边鼓掌,咵咵咵,“好不好,妙不妙,再来一个要不要”,我滋溜钻后边人堆里,就练一个,别的不会了。
麦克风也不知咋整的,接触不好,嘶啦嘶啦直响,空旷喧嚣的厂房,不时传出尖利的蜂鸣。屁股蛋子挎着三大件的电工,猫腰上台鼓捣好几次,还一阵阵响,人们注意力转移了,开始交头接耳,对台上的评头品足,下一个唱歌的人都上来了,观众席还议论纷纷。
节目在嘈杂声中进行着,这时报幕员说,女声独唱,“渔家姑娘在海边”,一听名就知道,电影《海霞》插曲,看过电影,也看过黎汝清的《海岛女民兵》原著。记得在文化宫阅览室借两本书,还有《沸腾的群山》,作者李云德,也改编了电影了。《海霞》电影的台词,同学们都能背下来,课余互相占便宜,“你、不认识我了吗?”对方惊愕,“我是你哥、你哥刘阿太呀”,哄笑着一阵追闹。
台上唱歌的,个儿挺高,声儿不大,在后边也听不太清。会哼这首歌的不少,“大海边啊沙滩上,风吹榕树沙沙响,渔家姑娘在海边哎,织呀织渔网,织呀嘛织渔网。”台上姑娘显然临场经验不足,高音发飘,控制不住了,有点颤。但掌声还挺热烈,不少人一边拍巴掌一边悄悄议论,“挺好看啊,挺好看”!什么?好看?这扯不,漏一空,刚才净顾着想小说了,没注意看哪?赶紧抻长脖子,错过前边的脑瓜和肩膀,仔细在人群中寻找。哎你说,前边脑瓜子,这个晃啊,戴六零帽子没人挑你,挡个溜严也不说,你说你这使劲儿晃啥呀?稳当看呗,给后边整迷糊了都。终于,插缝看见前台角,一个高个白皙的姑娘,紧张的红晕着脸,一闪身就不见了。
左摇右晃抻脖儿寻找,也没看清,这个懊恼啊,埋怨前边六零脑袋挡视线。突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唱歌的姑娘竟低着头,和一女工溜边走出来,看样儿,好像是匆忙盯班去。姑娘粉嫩的脸庞,红晕仍未消散,羞涩的笑着,苗条的身材,亭亭玉立飘飘欲仙,尤其是那水汪汪的眼睛,往这边瞟了一眼,咦,好像在我这儿停顿一下呀?肯定是看见我了!我目瞪口呆,估计有个词儿,形容当时老精准了;呆若木鸡,我必须承认,当时是彻底蒙圈了,一直扭头,转过来继续扭,目送!一直送到厂房大闸门,大闸门下边的小铁门被拉开,人出去,门帘撂下了,我脖子才拧过劲儿来。
只是在人群中看了你一眼,再也忘不了你的容颜,容颜啥呀?颜值啊!颜值主要是眼睛,心灵的门窗啊!水灵灵的大眼睛,才能顾盼生辉、秋波荡漾。双眼皮儿也重要,像窗帘似的,不能整好几层,哗哗拉半天才露出来窗户,这姑娘恰到好处,就她了!
开始四处打听,可鸟悄问了一大圈,没人知道,那个唱渔家姑娘在海边织呀嘛织鱼网的姑娘在哪?感觉唱歌这渔家姑娘,这就是我媳妇、我要找媳妇的标准款式啊!哎呀,她可千万别有对象,或让别人捷足先登啊!可主要问题是,她人在哪呢?怎么人间蒸发了一样啊。
72车间也太大了,近千八百号人,分布在全厂各个角落,不少单位还实行三班倒,找个人太不容易了,我开始盼望,盼望车间再有什么集体活动啥的,可一直没通知。
每晚一闭眼,脑海里就是羞涩红晕的脸庞、和忽闪的眼睛,漁家姑娘在海边的旋律,像魔曲一样回环萦绕。梦想着偶然有一天再相见,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可思念归思念,总得知道人家姓啥、叫啥呀?逼得没办法,硬着头皮,来到了车间办公室,漫无边际的寻找蛛丝马迹。
车间领导办公室是悬挂式二楼,一排铁皮房,贴主厂房外临时建的。顺着铁楼梯噔噔噔上去,露天雨搭走一圈,一看,有小型会议室、主任室、书记室、经管室、技术室、总务室。唉?这总务室差不多吧,总务管理员都是一专多能,除了管劳保用品,还兼管花名册、发放计划生育用品啥的。推门进屋,屋里烟气戆戆,一个老年女职工,叼着大老旱坐在桌后,大家背后喊她老刁太太,没等我嘴甜叫出来刁姨,“领啥呀?扫雪的平板铲没了,就剩大管锹了”!老刁太太烟酒公鸭嗓儿。我说不领啥,就打听个人儿,“谁呀?”于是,我拐弯抹角说,头两天车间晚会,有个女工,高个儿、大眼睛、挺白净的,唱渔家姑娘在海边织呀嘛织渔网,我这是替别人问一问。
“啊,这是替别人问一问?你这是活雷锋啊!”我没听出来话里有话,感觉老刁太太心情挺好,撇嘴叼着烟,哼着评剧唱段,“巧儿我自幼许配赵家,我和柱儿不认识,我怎能、我怎能、”她哈腰从一头沉抽屉里,翻出一个装订成册的本儿,唰!扔过来,“慢慢查吧,小伙儿。我怎能嫁他呀,我叫我的爹跟他把婚退呀”,这嗓儿,正宗苞米面大碴子味儿,要搁平时,我非欠嘴,说姨咱不适合刘巧儿,要不试试阮妈啥得了,但求人办事儿,没敢。“哎,小伙儿,是不看上谁啦吧?可逮抓紧喽,麻溜找人介绍哇!”我连忙掩饰,不是不是,真是帮别人问问,心里一阵狂跳,飞快地翻阅着,这花名册太单薄了,就是一张纸,装订成册,连个照片都没有,大海捞针,哪找去哇?
蛤蟆癞!卷烟肯定是蛤蟆癞,这给老刁太太呛的,连眯缝眼睛带咳嗽,“咳!咳!这一回我可要,自己、自己找婆家呀。哎小伙儿,知道了!”老刁太太一拍大腿,“知道啦!你说的是那谁吧?就老那谁小谁来的?对了,就那个吴小辉吧?诶呀,长得老好看了,对,肯定是吴小辉!老鼻子人打听他了”!我连忙比划着,个儿多高,大眼睛,长的啥样儿?叼烟的老刁太太忙不迭的说,“肯定没错、没错,就是她”,我快速查阅到吴小辉的登记表,一看,家庭成分,政治面貌,对,没错、没错,就是她!
吴小辉,吴小辉!回到班组,没等我主动引话茬,几位工友,只要闲唠嗑,拐弯抹角总能靠上她,这让我惊出一身冷汗,整了半天,不是我一个人在关注哇?慢慢知道,她在那个班组,什么班儿,知道每天三班倒,还经常从三号门下班回家,我们班组是她的必经之路 。
班组有个小平房,后窗正对着三号门的马路,每天上班,一边套工作服,一边东张西望紧撒嘛。一天早晨,上正班大拨人马都到单位了,下夜班儿的零零星星出厂,远看马路走过一人,身婷步伐挺像,走近一看,诶呀妈呀,真是!像从薄薄的晨雾中姗姗飘过来似的,从后窗一闪就过去了。我连忙一片腿蹬上自行车,尾随过去,飞也似的自行车,从她身边绕过去,连过了几个电线杆子,都快到三号门口了,把自行车停在树边,转过身来,屏住呼吸迎上前去,看上去尽量让表情放松,装作偶遇的样子,显得热情大方打招呼。
“是吴小辉吧?刚下夜班啊?”开场白设计合理,涵盖容量丰富。这一唠上嗑,就算认识了,兵贵神速,首战告捷,我暗暗给自己攥拳头打气儿。可对方,没吱声,我又提高了音量,“啊呵,小辉,下夜班啦?”对方一脸愕然,忽闪着眼睛,环顾左右,“你,你在跟我说话吗”?“对呀,你不吴小辉吗?”对方茫然道,“认错人了吧,我不叫吴小辉”,抿嘴儿一笑,走了。什么?不叫吴小辉?我像半截电线杆子,杵在寒风中。咋整的?这老刁太太!我心里愤懑不已,捂着冻僵的耳朵,刚才一着急忘穿棉猴了,拎起自行车跨上,落荒而逃。
后来,打听明白了,我误认为吴小辉的人,姓曲,就是唱渔家姑娘在海边织呀嘛织渔网的那个,大家都叫她小曲儿。扯不,三尺二裤腰,打这么大岔。
车间里青年工人多,明里暗里搞对象的也不少,有的成对成双甚至双宿双飞。可我这边,八字没一撇,还没正式认识小曲,或者说,人家还不认识我呢,急人不你说?真是形势喜人、形势逼人。既然都这形势了,也别再装秀蜜了,找师傅开口,实话实说吧。可一问才知道,这72车间太大了,所属工段、班组、站点分布在全厂各个角落,小曲他们工作的风站距离挺远,偏居一隅,而且女同志比较多 ,基本都不认识。也不能再找耽误事的老刁太太呀?只好大约拇掐算 ,三班倒那个时间下班,能什么时间在门口路过。
终于,有一天,她来了。早晨,刚飘过一场清雪,逆光中,她从远处走来,银白色的世界,像梦幻仙境,她穿件绿豆色素布对襟盘扣上衣,围着白色蓬松氢纶拉毛围巾,严严实实捂着口罩,只露一双忽闪着的大眼睛,睫毛上挂着一排晶莹的冰珠,一步一步,从我们班组门前走过。绝不能再错失良机,跟班长请假说拉稀了,一片腿飞车出去,越过几根电线杆子,停车转体,迎上前去,屏住呼吸,提高音调,故技重演。风挺大,天挺冷,虽然穿了棉猴,估计脸冻得紫了嚎青的,笑容肯定贼拉僵硬,“请站一下,小曲,我叫……”对方好像没等我说完,也可能没听见,轻风一样,唰,走了,好像溜车似的,一点儿刹车都没点。“小曲,站住!”呼喊湮灭在凛冽的寒风中,小曲远远的走了。雪仍然飘着,幸亏马路上没多少人看见,我木然的杵在路边,突然缓过神儿来,是不声音太小了?人家没听着啊,不能啊,感觉底气啥的也行啊,咋压根儿没正面眼神碰撞啊?
班组后面的小窗户,成为我的瞭望哨,三天之后,又来了,重整旗鼓,继续后路包抄。说起来哇,这二皮脸二皮脸咋来的啊?就是越挫越勇,知难而进,我屏住呼吸绕到跟前,“小曲,停一下,小曲!”小曲目不斜视,径直而去,走出几步,突然,戛然而止,竟停住脚步,唰!来个一百八十度大回环,转身了!我都有点眩晕了,懵懂中感觉肯定是慢动作,转、转、转,正!正面对着你,其实不是,其实转身很快,她表情肃穆,目光不威自严,还隐藏着些许愤懑。完了!我心里一愣,估计表情直勾勾的,上次喊人家,小曲,站住!相当于啥?流氓劫道!这回、这回只要她喊一嗓子,就一嗓子,立码,会涌现出一大帮,一大帮见义勇为的人民群众,人民战争就是群众战争吗,天罗地网般把你缉拿归案。丽日晴空,大庭广众,说吧,现场交代,几回了?走!找地方说道说道!抓肩头拢后背,直接扭送治保组。
当时社会治安不稳,刑事案件猖獗,大白天,歹徒竟猖狂在马路上刀劈斧砍,还有猫走廊抡刨根儿抢劫的。以至于才有了后来的“严打”,据说铁西区有几个男孩儿,拉扯调戏一个女孩,最后游街公审枪毙了,当然,这是后话。
像这样素昧平生,在马路上无理尾随纠缠,啥意思啊你?喊一嗓子带走,按流氓罪论处,也不是小题大做。突然,见小曲的眼神不太严厉了,有点柔和,似乎还有一丝温情,咦,挺微妙,啥意思呢?小曲看了一会儿,确切说是瞪了一眼,什么也没说,扭头走了。没喊人儿?走了!这是给个悬崖勒马的机会呀?!
犹豫片刻,前进还是止步?这时候停住,没准以后量刑,算犯罪中止,要是继续呢?越想越复杂,脑袋有点乱,心里明白腿打摽,脚不由自主挪动了,不远不近不快不慢继续跟踪。边走边想,今天,一揭两蹬眼,必须整明白。出了三号门,走大街过小巷,她拐进三角地小八栋的一个楼口,随着进门哐啷一声响,又咔嚓一声,把大门划上了。行,成功,侦查到据点了,撤!
又隔三天,早晨跟到她家门口,又被哐啷咔嚓的关门、划门挡在外边。正在徘徊,楼口里走出俩小孩,一男一女,十岁左右,我上前问,“小朋友,打听一下啊,有位姓曲的姐姐在那屋哇?”小孩儿对视一下,仰脖说,“你找我大姐啊,她刚进去,就一楼里边那屋!”我推开大门,这是三家共用一个卫生间的小单元,她家在最里边。走廊里一片漆黑,我轻轻敲了三下门,门帘一挑,一道亮光晃过,小曲在门上小窗露出脸儿,像镜框里的画中人,一见是我,陡然变色,欻啦,把帘撂下来。
走廊里继续一片漆黑,空气有点凝重,好像气压也有点低,黑暗中,我像地下党接头,本来黑黢黢一片,还扭头左右看两眼,当当当,又轻敲三下。这时,谁推门进来,肯定吓一激灵。很长时间过去了,门,终于开了一道半尺宽的缝隙,小曲透过门缝,正色道,“你谁呀,咋回事儿,我也不认识你,怎么跟梢跟到家里来了?”我连忙解释道,别误会,别误会,是这样的啊,话没说完,对方不由分说,“行了行了,你请回吧!”随手就要关门。
说时迟、那时快,我大喝一声,且慢!声到脚出,一伸腿,用大头鞋把门别住了。注意,这“别”读第四声,“别”不同于挡,也有别于搪,它属于是硬别,哪位名人说的了?给我一个杠杆,我能撬动整个地球!“别”也相当于撬的意思。大头鞋別在门口,使门保持原开合尺度。这大头鞋,其实是有来历的,这是北方边陲专属配置的军用皮靴,单只就好几斤,里外全皮,鞋里璇的羊毛,外壳又厚又硬,据说连汽车都轧不瘪。就是外形不咋讲究,像街上的菲亚特小汽车,也有人把小汽车叫大头鞋,大头鞋阻塞了小曲家枢纽,任里边怎么使劲拽,门还是关不上。
门被别住了,俩人四目相对,僵持不下。要说起来啊,这段儿最关键,是重点戏,这要拍电视剧的话,主题曲前奏,都该渐渐起了,就像《三国演义》,桃园三结义那段似的;“这一拜,春风得意遇知音,桃花也含笑映祭(三)台。这一拜,报国安邦志慷慨,建功立业展雄才。这一拜,忠肝义胆,患难相随,誓不分开。这一拜,生死不改,天地日月,壮我情怀。”
扯远了呵,不是这一拜,是这一“别”,还没到这一拜的时候。继续来哈,这大头鞋一别,小曲门关不上,只好松手转身进屋。我小心翼翼的推门,鬼子探雷似的迈进门槛儿。屋不大,陈设简单,挺温馨,弥漫着女性的气息。我环顾一圈之后,镇定一下,想既然“别”进来了,不能浪费这宝贵的机会,开宗明义,说想正式认识一下,建立永久的革命友谊,当时还不敢说交朋友,因为交朋友这词儿,都是街头混混的专业术语。我诚恳自我介绍,姓名、年龄、家庭等自然情况,再三强调不是社会小流氓,是一个车间的工友,而且爱学习,求上进,是本分青年,前两天,还在文化宫参演话剧,《一双绣花鞋》呢,你没看过吗?自以为人家多少知道点儿,得到答复是;不知道、不认识、没听说,一问三不知。一看就是敷衍,想赶紧答对走得了。
呆了几分钟,即没让落座,也没搭理,脚下大头鞋,这会儿也不争气了,鞋底汪出一片泥水,顺着石灰地肆无忌惮流淌,人家眼神高一眼低一眼,忿忿暗示着。在屋里,呆也不是,走也不是,咋整呢?该说的也说完了,眼看没什么话可说,理屈词穷了。一抬眼,看正面墙上挂个镜框,衬底是劳动竞赛奖状,奖状上摆不少照片,最下边横个集体照,上边写着赤脚医生培训纪念,往前挪了两步仔细一看,咦,发现了新大陆,竟有熟人!真是喜出望外,像埋在地震废墟里,看见亲人解放军似的。
这是她母亲参加赤脚医生学习班的合影,我认识其中李姨,她说李姨是她母亲的领导。我说,得,那我找李姨说说呗,她说,说啥呀?快!赶紧去找李姨去吧!听出来了,这是撵人,巴不得尽快打发我走呢,再不走,那边扫帚都操起来了,行啊,大头鞋再立新功,这一“别”挺管用,赶紧找李姨去吧。
当晚,来到李姨家。中学毕业前,学校开门办学,我们班学医,带我的老师就是李姨,她家住风洞职工宿舍。李姨眼窝深陷,戴着水晶近视镜,透过镜片乐得眯缝眼了,“找我就找对了,我说话老好使了!是,二银子家姑娘可漂亮了,我去,跟你王叔一块去,指定马到成功。”当年李姨她们学习班,有两位姓任的,她管小曲的母亲叫二银子。
李姨碰了一鼻子灰。“谁说也不好使,哪来的啊 ?毛愣三光的,’别’人家大门,把姑娘堵屋里不让出去,这不强入民宅吗?嗯”?!“再说了,他家啥情况啊?咱大国营的,要找高干子弟,告那小子一声,别让他再来别门了”。彻底听明白了,这是不同意呀!不同意也不要紧,这不有李姨引荐吗,相当于扫码进店,办了入门证,顶多不穿大头鞋,不别门就得了吧,一女百家求,该来咱还得来呀。
于是,划个表格,不三班倒吗?几点上班几点下班,标注清清楚楚,能接就接,能送就送,有机会就唠呗,天文地理、古今中外、文化历史、琴棋书画,只要有机会就唠嗑。终于,小曲由特别反感到慢慢可以接纳了。
一天晚上,三台子街头路灯昏暗闪烁。刚从青岛拍电影外景回家,带俩瓷瓶白酒,走进她家,她爹说话了,她家还是老派儿,管爸叫爹,她爹说,“呐什么小张啊,跟你说个事儿,以后你别总来了,人家给介绍个对象,军区的,各方面条件啥的,都挺好”。“你看这酒那啥,你就拿回去吧”!
拿、拿回去?啥意思啊?这意思,革命友谊才开头,就划圆满句号了呗?!那咱就拿回去吧,拿回去,自己慢慢、慢慢自斟自饮,啪!冲镜子碰杯,我干了、你随意!喝完了,酒醉的探戈。不?你介绍对象介绍呗,不还没结婚呢吗?都啥年代了,也不兴包办婚姻,企业都改制了,松陵厂都改成飞机公司了,竞聘上岗,公平竞争呗!我心里这么想,嘴上没敢当面说,唯唯诺诺,好好好。心里话,过这村就没这店了,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尔东南西北风!该来还是来呀,看望看望工友,咋的、也不犯法。
有些时候,其实是黎明前的黑暗,有些事儿,在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不长时间,小曲竟主动约我见面,据说缘于家里施压,她母亲竟寻死觅活要挟女儿,必须同意送上门的小张。也许迫于家里压力,小曲送给我一个笔记本,扉页,有不少催人奋进的语录,小本置于我床头,经常翻看,那真是,手捧宝书满心暖,一轮红日照胸间。
其实,国家和个人大同小异,有硬实力还要有软实力,有综合国力,还要有文化自信,这才能立于不败。想想咱小伙儿,算不上玉树临风,也是堂堂一表,经历了工农兵大熔炉洗礼,由水暖锅炉车间考上党委宣传部,进入大白楼,在松陵报社上班,小名也叫记者,挎着相机遥哪采访,每月外快十多块稿费。白天参加辽大函授学习,一只脚迈进知识分子圈了,晚上文化宫演出排练,是拿着津贴补助的文艺青年,关键咱还是预备党员积极分子!这扯不,都快赶上杨子荣向少剑波请战了,就差把祖宗三代根红苗正苦大仇深说出来。慢慢地,准老丈人,也不提军区高干啥的了,一来二去,跟小曲感情,有了缓慢的进展。
小曲啥都好,就是生性腼腆内向,不愿见人,偶尔轧马路,也是等到天黑,一前一后隔好几丈。一天傍晚,出门往外走呢,扭头一看,咦,人儿没了,吱溜钻进小树林躲起来了,说是看见熟人,唉你说气人不气人,熟人咋的,熟人他也不吃人呐。
我们相处也算小半年了,就像车间安装调试的德国锅炉,运行平稳良好,可就是连手都没拉过,有时特意假装碰一下,啪!打电闸上似的,胳膊能给你弹起来,这哪行啊?有天晚上,文化宫上映内部电影《解放》,整来两张电影票,把门的老严了,就差带上介绍信,相当于现在的实名认证。我俩捂溜严进去了,《解放》电影啥内容,都忘了,看完电影最大的收获是,终于“解放”了,可以拉手了。
第二天,小曲羞涩的说,明天有时间来一趟,帮忙干点儿活呗,看见没?解放了吧?这回有门儿,约你帮助干活了,一看就不稀外了。第二天,早早来了,一看,屋里屋外浆洗了好几盆被罩床单,她说,要趁没干透时抻一抻,抻平整。我站在门口“别”门的地方,她站靠窗台那边,俩人一人抻一头,悠着劲儿,往外使劲儿扽,偶尔不小心差点儿闪着,她笑着说我晃她,故意调理她,越解释越说不明白,反正我们都笑弯了腰,屋里气氛,其乐融融,温馨甜蜜,感觉到,抻床单,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工作了,幸福来得太突然,甜蜜的爱情就要开始了。
我有两个要好的同学,都处了女朋友,我们相约旅游。北陵公园不想去了,太近不说,熟人太多,东陵公园、中山公园也没啥意思,我们去远点儿,去哪呢?嗯,去鞍山!坐火车三个多小时,买票进入129公园,登山、划船、吃面包、喝汽水,别提多惬意了,直到夜色朦胧,我们才回到三台子。
旅游归来,她终于同意去饭店吃顿饭。那是社会星期四厂休日,正好她也休班,我俩乘六路无轨,到终点又转环路,来到了南湖公园。游览了南湖公园后,走进国营南湖饭店,饭店是二层小楼,有点雕梁画栋的仿古风格,上了二楼,挑选一个临窗的座位。远眺,波光帆影,近前,春意盎然。第一次下饭店,奢侈点吧,四个菜,木须肉、炒蒜苔,还有虾片、花生米、粉肠拼盘,最后一个是红烧鱼,过日子吗,必须讲究,寓意着年年有余。喝一瓶通化果子露,小脸儿红扑扑的,酒酣耳热,幸福的手牵着手,我们的关系翻开了历史的篇章,从此早接晚送、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开始了甜蜜的爱恋。
一天,她刚下夜班,我抽空去看她,没在家,弟弟妹妹说到医院了,我连忙去医院方向迎她。松陵一校东墙外马路,她从南往北刚好过来。柔和的阳光,透过楼宇的间隔,把梦幻般的光晕铺撒在路旁的树梢,几枝猩红的桃蕾初绽,点缀在嫩绿的树芽上。小曲穿一件湖蓝色收腰尼龙衫,显得玲珑俏丽,渐渐明亮的光斑把她脸庞映得绯红,她羞涩看见我,露出甜美的微笑。春天的景致,在她面前黯然失色,她像春天里摇曳开放的花朵。
学校广场,传来课间的喧嚣,扬声器高频次播放着音乐,音乐是时兴的电子琴伴奏曲,旋律悠扬且缠绵,几乎所有人都会哼唱,“幸福的花儿,心中开放,爱情的歌儿随风飘扬……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充满阳光”,我慢慢停下脚步,驻足聆听,仿佛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春天,啊!这才是春天啊,这才是春天的乐曲!真想把这悠扬的乐曲和曼妙的画面,永远定格在世界。我心里默默祈祷,感念上苍恩赐的缘分,感谢这美丽的姑娘,我永远的爱人!
我们终于要步入婚姻的殿堂。 十一月十二日,一个对我们,十分特殊的日子。那个下班路上遭遇跟梢求爱的姑娘;那个被大头鞋別住门框的姑娘;那个唱着渔家姑娘在海边织呀嘛织渔网的姑娘,这天早晨,甜美的坐在自行车后座,成为了我幸福的新娘,联袂组合成“春之曲”。
一晃,大型音乐史诗组歌“春之曲”,联袂组合钜献40年了,往日时光,一闪即逝。40年,多少个清晨、多少个黄昏、多少个日夜、多么漫长,一幕幕场景依稀就在眼前,睁开眼睛又那么遥远。这40年,怎么过来的呀?真的有点迷茫,可现在,真真切切是2021年了。有时突发奇想,当年,要是没有那场辞旧迎新晚会,要是挡视线的大脑袋继续摇晃,要是小曲恰巧当班没去演唱,我俩都会错失良缘,天下没有“春之曲”。那她、会成为谁的新娘?我、会成为谁的新郎?呵,不敢多想,可能,这就是传说的,缘分天注定,灵魂相通,总会相逢。也可能,人生就是这样。
少年夫妻老来伴。生活平淡如水,没有轰轰烈烈,没有相敬如宾,没有举案齐眉,也没有连蹦带跳唱起来,“咱们那个老百姓啊,今个真高兴,真高兴那个真高兴今个真高兴!”日子平平常常,油盐酱醋茶,吃喝拉撒睡, 偶尔,因鸡毛蒜皮琐事儿还拌几句嘴,就这么慢慢过来了。结婚40年了,据说40年是红宝石婚,还有50年金婚,60年钻石婚,70年白金婚,嗬嗬,这么多珠光宝气、金银财宝等着呢,虽说不财迷,但这黄金、钻石、白金还甚是喜欢,那就以轻松的心情,吟唱着春之曲小调儿,慢悠悠往前溜达吧。
辛丑年正月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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